（19）
第二天一早，塔矢还没有来得及去棋院，就被自己的母亲带到其他去处。
下了车，看到了“心理健康治疗中心”几个大字。
转头看向母亲，一脸的不解。
“你爸爸说这里的中川大夫在心理治疗方面很有心得，所以叫我带你来看看。”母亲面露难色地说。
竟然会带自己来看心理医生？
“是帮我治疗吗？”嘲讽地笑了，“爸爸的意思是我有病吗？”
“你爸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母亲没有勇气正视塔矢的眼睛，慌乱地做着解释。
从来就不该奢望被人理解吧，况且眼前又是那么无辜的母亲。
塔矢朝母亲宽慰一笑。 “没关系，我们进去吧，妈妈。”

母亲在门外等待，而自己则被安排进了诊疗室。
中川医生是个年龄约四十几岁，头发有些花白，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和一般医生有一些不同，没有职业的微笑，严肃得不像是面对一个病人。
“是塔矢吧，请坐。”低沉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在中川面前坐下。
说实话，塔矢并不喜欢这样的交谈方式，这样的面对面，似乎是对犯人的审讯。
“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这样比较有利于治疗。”
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周围有同性恋吗？”
“没有。”
“平时有看过关于那种方面的东西吗？比方说影碟或报刊什么的。”
“没有。”
“那么有没有和男人发生过性关系？”
这样的问题不禁让塔矢不自在地看了中川一眼。
“有没有？”中川面不改色地追问道。
“没有。”
“和女人呢？”
“没有！”
无视塔矢的不耐烦。
“这样啊。”中川埋头写了些什么后再度抬头，依然是一副审判官的模样，“你只是对男人的身体感兴趣对吗？是不是对女人的身体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对男人和女人的身体都有兴趣？”
目光凌厉地扫向中川。
中川自动忽略掉那一束凌厉的目光。
“你应该曾经幻想过和男人发生性关系吧？”
“够了没有！”近乎于叫嚣道。
并没有被塔矢的气势吓到，笑着提了提眼镜。 “不用那么激动，你们这样的人群我见过不少，好听地说是爱上同性，说实在些不就是迷恋上男人的身体吗？我自然有一套方法治疗你，让你痊愈。”
心脏在某一瞬间一阵抽搐。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理解他们了。
已经没有一个人能拯救他们了。
只是喜欢进藤而已，不是因为他是男人，也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仅仅是喜欢，仅仅是想和他在一起，仅仅是想永远和他一起下棋而已。
这样错了吗？

开门走出诊疗室。
听到中川对自己母亲说的话。
“塔矢的病情原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需要进一步治疗和开导。”
需要进一步治疗和开导。
实在是很可笑啊。
爱上同性也是种病么？
只是因为爱上进藤，而他和自己是同性就是病了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良药可以救他的。
这种病——
注定无药可医。

结束了上午的治疗，塔矢在母亲一脸关切的陪同下来到棋院。
严格说来，被棋院再度招回后立即去了韩国，所以几乎没有来过棋院。
告别了母亲，朝电梯方向走去。
“听说塔矢亮今天要来的吧。切，贵公子就是不一样啊，进藤就不走运，被棋院开除了呢。”
“是啊，进藤也真是倒霉。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两个怎么会是那种关系啊？当初在报纸上看到他们那张接吻的照片时我差一点吐出来呢！真是恶心诶！”
“就是，两个男人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
“嘘！别说了，塔矢来了！”
即使他们之间的对话自己全部都听到了，却仍旧连看他们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怎样都无所谓了，这样的局面早已知晓。
电梯停靠在10楼，走出电梯，无视身边所有的异样眼光。
“塔矢亮！”一声愤恨的叫喊。
看到正往这边怒气冲冲跑来的和谷。因此停下了脚步。
“你跟我来！”一把拽住塔矢，朝墙角那边走去。

“有事情？”淡然地问道。
和谷死死地拉住他的领口。 “你把进藤逼到哪里去了！进藤去了哪里！你告诉我进藤他到底去了哪里！”
连和谷他们都不知道进藤在哪里吗？
黯然地低下头，没有一丝挣扎，无畏眼前咆哮的和谷。
“都是你害的！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人渣！进藤连回棋院都不行，而你却还那么轻松地放弃了两场关键的比赛？！塔矢亮，你实在是很幸福啊！那进藤该怎么办！你说啊！”
嘴角划过一抹笑容，附带着刺激着敏感的心脏。
这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和谷举起拳，朝向眼前的塔矢。却发现对方快要失去重心的身体渐渐倒地。
“喂！塔矢亮！你不要吓我啊！”
“喂！”
“塔矢亮！！！”
……
幸好自己昏倒的时候没有引起其他棋士的注意，要不然引发的连锁反应简直难以想象。在休息室醒来后已经不见刚才要出手打自己的和谷，精神也差不多恢复了，所以准备回家。
是太累了吧。
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已经超出了负荷。
没走几步路，听到身后的喇叭声。紧接着，是探出车窗的市河。
“市河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送你回家啊，快上车吧。”笑着帮他打开车门。
有些被动地坐上汽车。
“市河小姐是特意来接我回去的吗？”
“哦，不是啊。呵呵，只是顺路到这里，所以送你一程而已啦。”市河有些不自然地笑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不敢看塔矢的表情。
他不是白痴，这么明显的举动，摆明了父亲怕自己再次离家而找来市河监视自己。在家人的眼里，自己俨然成为了囚犯。
被牢牢地囚禁着。剥夺了仅剩的自由。
望向车窗外，一个遥远，且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是吗？那谢谢你了，市河小姐。”
如此淡漠的语气，市河不禁侧头看向他。
没有温度的表情，折射出他伤痕累累的内心。
失去自由也没关系，被囚禁也没关系。
跨越不进外面的世界也没关系。
对此刻的自己而言，一切都无所谓。

车子上，一片死寂。 
 
（20）
会所生意更好了以后，进藤每天都要忙到晚上9点多才能下班。
知道塔矢从中国回来，心总算是放下了。虽然他还是错过了两场对局，但至少还是有争夺头衔的机会。
“小子，你可以回去了，那些棋盘不用擦了啦。”爷爷看似抱怨地说。
“没关系啦，反正家离这里很近。”乐呵呵地继续工作着。
看着进藤，爷爷有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对了老板，你好像不怎么懂围棋诶，为什么会经营围棋会所呢？”
进藤随意一问，却没有如愿听到对方的回答。
有些奇怪地看向老板。这个问题那么难回答吗？
“老板……”
“是小司的爸爸留给小司的，小司她其实活得很压抑。”轻轻地开口，用着旁人很难听清的声音。
“你说结城她很压抑？”进藤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认为是老板声音太轻导致他听错了。
爷爷猛地抬眼，很不高兴地说道：“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啊！快回去吧！”
怎么回事啊？突然那么凶！老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诶！
“那我走咯，老板。”
“等一下！小司去买东西快回来了，你送她回去吧，那么晚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啊！她那种个性需要人送吗？
“那老板你……”
“我过一会再走，你们先走吧。”

夜晚，暂时停止了下雪。
但积雪厚厚地堆在地上，银白得有些刺眼。
看着身边默不作声的进藤，结城有些恶作剧地笑笑。 “是爷爷要你送我回去的？”
“恩。”不情愿地答道。
那么冷的天，却要送这个阴险的女人回去！真是有够倒霉了。
“爷爷似乎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呢，看来是要撮合我们两个吧。”
“你说什么啊！”
“我说爷爷要撮合我们两个啊，进藤，没想到你有重听的毛病呢。”
“喂！结城司！你什么意思啊！”
进藤越发后悔听了老板的话送她回家。
老板的话？
不自觉想到了。
‘围棋会所是小司的爸爸留给小司的，小司她其实活得很压抑。’
看着眼前还是那么可恶的结城，压抑这个词实在没办法套用在她身上。
“喂，结城。”
“恩？”
“那个围棋会所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见了笑的踪迹，转而看向进藤。
“你听谁说的？”
她这样的反应，难道老板说的都是真的？
“别妄想从我这里套话哦！”再度笑开，单手比划了一个“不”字。
“切，我又不是非要知道你的事情。只不过老板把你说得很苦闷，我想证实一下而已，不过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
结城无害地笑着。
“对了进藤，这个周末我要回东京一趟。”
“你离开实在是太好了。”
“这次回去可是有重要的事情哦。”故意稍作停顿，“我去参加塔矢的生日聚会。”
进藤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2月了？
不知不觉塔矢的生日快到了？

“塔矢，17岁生日，你又老了一岁了哦！”
“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好像比我老吧。”
“可是我比你童真很多诶。”
“进藤光！这个没什么可得意的吧！”
记得往年，每次到了彼此的生日，都会送礼物。不见得是昂贵的，也不见得有多么浪漫，甚至常常是那些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东西都可以当作礼物互赠。
现在，他深刻懂得了过眼烟云。
一切都不再复返。

“有什么想和塔矢说的，我可以转告啊。”很兄弟地拍拍进藤的肩。
“才不需要，你不要多嘴就谢天谢地了！”
结城继续笑，难以琢磨。

12月14日，东京也入冬了。
即便今年的东京至今还没有下雪。
对这些天市河或芦原等人的全程接送，塔矢没有疑义，也感觉麻木。没有自由，而现在的他也并不怎么需要自由这个东西。
今天照例是市河接自己回家。不同以往，市河今天心情不错。猜不透，也没有兴趣去猜透。
打开门的一瞬，迎接他的是所有人的生日祝福。
已经到了自己18岁的生日了吗？
看着生日蛋糕和昂贵礼物，面无表情。
“我回房间去了。”淡然地说完，走回房间。
留下一屋子原本兴高采烈的人群。
塔矢知道这样是极为不礼貌的。
曾经，他懂得逢场作戏。曾经，他知道在长辈面前需要有礼貌。曾经，他知道要学会职业般的笑容。
而如今，想要全部抛弃。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外面渐渐恢复安静，看来客人都走了吧。
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请进。”
有些吃惊地看着走进来的结城司。
“你也来了吗。”
“是啊。”结城笑着答道。
开始自顾自摆起棋谱来，不再理会身边的女孩子。
“这个给你。”
看着结城递给自己的纸条，以及上面的手机号码。
“对不起，我不需要。”
塞进他的手中。 “打打看再说，我可还不想把自己的号码给你呢。”
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她。
“我要走了，记得打打看。”

（21）
房间的门再次被关上。
父母也没有进来责骂自己抛下客人的举动。不算很晚，周围却已经悄然无声。塔矢握着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无语地看着。
少许迟疑之后，他拿起了身边的电话。
按着号码的手竟然会不由自主地轻颤，难以自制。
并不算很长的拨号音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喂，哪位？”
懒洋洋的语调，证实着听筒另一头连接的是谁。
有两个月了吧。
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没有吃惊，仿佛当手心握住那张纸条，看到那串电话号码时便知晓了什么。
有的，只是一种如愿以偿。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脑中一阵强烈的轰鸣。
进藤从来都没有设想过时至今日，在这样的局面下会和塔矢对话。幸好不是见面，他还有佯装坦然愉快的能力。
稍稍地调整了情绪。
“没想到是你呢，塔矢。”口吻是轻松快乐的，“找我有事吗？”
手心里还紧握着属于对方的电话号码，一时间，塔矢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沉静，依稀听得到线路不稳的吵杂声。
谁都不愿去打破。
即使是空白时间，依然好似可以弥补长久不见的思念。

“你…还好吗？”
诧异地蹙了蹙眉。为了自己开口说出的话。
为什么不质问他的离开？为什么不质问他要骗自己说会等自己回来？为什么不质问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断绝了所有的联系？
我是带着那么多你一走了之的不满打这通电话的啊。

你还好吗？
却成了此刻最迫切想要问的。
进藤，
你还好吗？

微微愣了愣，然后似乎是很爽朗地笑了。 “我当然很好了。”
塔矢紧紧地握着听筒，进藤传递的快乐过分得竟然有些不真实。
“那你现在在哪里？”
“对了塔矢，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哦，哈哈，你又老了一岁啦。我知道，你一定又会反驳我说我比你老吧，可是我还是会说——”
“你去了哪里。”
除了再次沉默，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此刻已经很难再佯装逞强下去。
可是你知道吗，塔矢。
我不愿意亲口说再见，我不愿意亲口说分手。
没有这道伤疤，我可以自欺欺人。
我可以骗自己说从来都没有伤痛过，我可以骗自己说一切都可以随着时间淡忘。
只要没有这道开口说分手的伤疤。
我就可以。
就可以遗忘一切。

“塔矢，不要再徒劳地找我了。”
“为什么…？”
“还有啊，本因仿战要加油，我等着你拿到本因仿头衔呢，一定记住了哦！”
“进藤…！”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窗外开始起风。
留下拨号音充斥着的种种无望。
12月14日，十八岁的生日。
塔矢环视房间四周，是逃不出的一片黑洞。

中午的午休时间，从东大的门口看到站立在一旁的塔矢，结城告别其他几个女孩子，悠闲地朝他走去。
“美纪子说有个很帅的男生来找我，我还以为是谁呢。塔矢你怎么会找到东大来的？”结城乐呵呵地说着。
“早上问了妈妈，是她告诉我的，没想到你连念书都那么出色。”
“过奖了，不过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不会今天就那么想我吧？”结城笑得暧昧。
“我来是想问你进藤的下落，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符合着塔矢的一贯作风，一点都不迟疑。
手抚了抚长椅上的灰尘，然后坐下，淡淡地看着塔矢。
“我确实知道，不过没有办法告诉你，昨天他已经来电话教训了我一顿呢，所以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思。”
塔矢事先已经问过结城司的一些同学，全部都告诉他结城司是东京都人，家也就住在学校附近。只听说每逢假期她都会去旅行，至于是哪里大家都不知道，原因她实际上是个冷淡的人，不会透露任何行踪。
而再次打进藤的手机，却永远是关机。
自己查出进藤的去处已经没有了着落，看来还是只有依靠结城告诉自己。
“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进藤的电话号码，为什么就不愿意告诉我他在哪里，你又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我很想帮你，可是我不能再做出伤害到进藤的事情了。”
“这不是伤害他的事，我是为了保护进藤才去找他的。”
“你想保护他？”冷漠的眼神含着一丝讥笑，“可是你知道吗，一直以来都是进藤在保护你呢。”
转过脸，塔矢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在那件事情的风口浪尖上，你去了韩国，进藤面对的是所有的压力，没有办法回棋院，没有办法和其他人对局，没有办法体验到比赛的乐趣。而且家人也一同受到牵连，可是他却为了你能回棋院一个人承受。这样惨痛的付出，只是为了让你可以继续享受作为一个棋士拥有的一切。你敢说是你在保护进藤，而不是他在保护你吗？”
一阵寒风拂过。
塔矢颓然地坐在长椅上，失措地看着冬日干裂的地面。
直到刚才为止，还一直抱着要保护他的念头。想要立即找到他，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一直以为进藤是脆弱的。
一直以为进藤是需要自己来保护的。
一直以为自己绝对可以照顾进藤的。
此刻才恍然，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
从来都是他在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
从来都是自己享受着他付出后的快乐。
任何一次都是这样。

突然有些嘲讽地笑了。
和你相比，即使失去自由，遭遇所有痛苦的我，其实也并不怎么可悲吧。
干裂的地面上，温热的液体被点点晕染，默默扩散开。
泪腺失去了控制。
‘一直以来，都是进藤在保护你。’
‘都是进藤在保护你。’
是啊，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资格说要保护你这样的话。
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资格。

午后冬日的阳光，结城静静地看着哭泣的塔矢。
那个自成年后不曾流下过一滴眼泪的塔矢。

带着怅然的情绪回到了家。
最终，自己竟然失去了去问结城进藤下落的勇气。
“我回来了。”
“今天和小司一起开不开心？”母亲很关心地问，带着欣喜的笑容。
“恩。”沉闷的声音轻微地从口中传出。
看着儿子，母亲还是很有兴趣地问着。 “小亮你以后多和小司出去玩嘛，也可以多叫小司来家里玩啊。”
什么都没有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等一下。”
听到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停下了脚步。
“棋院打过电话来了，说你和绪方的第三场对局安排在这个月的27号，时间不多了，你要好好准备。”
“我知道了。”
“连地点都不想听了吗？”
转身看向父亲。
“是在札幌。”
札幌，一个雪的世界。
塔矢淡淡地点了点头，走进房间。
（22）【上】
快过新年了，全都为了这个重要的日忙碌着，围棋会所的客人自然少了很多。
沉闷的午后，结城司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无聊地转着原子笔玩。
直至此时，进藤还和她处于冷战状态。
都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星期了，还在为了那件电话的事情责怪她。结城不得不感叹进藤的孩子气。
懒得转过头去看他，结城仅仅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在一边摆棋谱的进藤。
唉，继续这几天来的主动说话攻势吧。结城好笑地想着。
“喂，进藤。”
他继续摆着棋谱，眼睛倒是很失礼地斜了结城一下。
“快要过年了诶，你不回家吗？”
“不回去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反正我会打电话回家的，你用不着赶我回去吧！”
“我怎么会赶你回去呢。”殷勤地露出真挚的笑容来，“上网下棋吧，你老是这么一个人下棋也很无聊，不是吗？”
终于正眼看向了结城司，不过这个正眼却带着强烈气恼。 “你又有什么阴谋了对吧？是不是和塔矢约好，然后让我们网上见面对不对？拜托你不要那么鸡婆可不可以啊！”
原本还在手里转着的笔很无辜地落到地上，结城捂着嘴大笑起来。 “你说我鸡婆？哈哈。上次被你骂得那么惨，你以为我还会做这种蠢事吗？你不上网下棋也无所谓的啊，跟我又没有关系，随便你啦！”
切！话虽这么说，反正自己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个女人了！

刚想回到棋局中，听到会所门被打开的声音。
“阿光哥哥！小司姐姐！”传来的是稚嫩的童生。
“光央你怎么来了？”进藤不解地看着他。
“我要到镇外的游乐场去玩嘛，妈妈和爸爸都不肯带我去，阿光哥哥，你陪我去吧。”
“现在？”他可还在上班诶。
“就是现在啊，好不好啦，阿光哥哥！”小孩子的粘功开始发挥作用了。
进藤瞥了一眼结城，老板不在，这里当然就由她作主了。
结城笑，惹得进藤又是一阵寒意。
“光央啊，我是可以让阿光哥哥陪你去啦，不过可不可以带上我呢？”
“当然可以咯！小司姐姐也一起来玩吧！”
“喂，老板今天不来了，那会所怎么办？”
“反正没有什么人嘛，今天就关门咯。”
“你这个人还真是很厚脸皮诶，光央根本就没有邀请和你一起去吧。”
还是自顾自云淡风轻地笑。 “我们三个一起去，比较像三口之家吧，那样会很有意思，进藤你不觉得吗？”
三口之家？有没有搞错啊！他们都不过只有18岁，和光央一起真的会像什么三口之家吗？
进藤开始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曾经被烧坏掉过。
一手拉住光央。 “我们走，不要理这个白痴！”
结城走在他们后面，还是一脸恶趣味的笑。她发现，这样欺负着进藤，还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札幌的游乐场虽比不上东京，不过娱乐设施倒也相当齐全。
因为它的齐全，第一眼看到的自然就是摩天轮。
“阿光哥哥，我要坐摩天轮！”

抬头。
摩天轮，
那个游乐场最中心的地方。
那个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那个曾经蕴藏和塔矢回忆的地方。

“我们不要坐了吧，光央，我们去玩别的啊。”
“为什么啊！我很喜欢摩天轮啊，在里面可以看到很多东西的呢，我想去玩啊！”
为难地看着眼前吵着要去坐摩天轮的光央。
不想再坐摩天轮了。
有生之年。
他再也不愿意坐上摩天轮了。
再也不愿意幻想在摩天轮里可以逃离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了。

结城笑着蹲下，拍拍光央的脑袋。 “呐，光央你知不知道男孩子应该玩些其他的东西呢？我们去玩些刺激的东西吧，摩天轮其实并不好玩的。”
“为什么摩天轮不好玩？”
“因为很无聊啊，坐一次要半个多小时呢，而且那么长的队伍，我们要什么时候才玩得到啊，妈妈有叫光央早回去的吧，所以我们还是去玩其他的，改天再来坐摩天轮吧。”
留恋地看了矗立着的摩天轮。 “那我们就去玩其他的吧。”
“这样就对了！我们走吧。”结城笑着牵起光央的手。
“结城。”
她回头，看着他。
“谢谢你。”
笑开了。 “那请我吃东西啊。”
“知道了啦！”

在游乐场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塔矢抬头看着游乐场的最高点。
第三场对局是在后天，一般情况下棋士都会提早来比赛地点，一方面是放松，另一方面也要参加一些新闻采访的活动。
今天中午才到札幌，只是稍微休息了一会便想出去走走了。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对于札幌，携带了些微妙的感觉，虽然他记忆里自己并没有来过几次札幌。
很偶然，几乎是一瞬间，自己想到附近的游乐场去看看。
至于来游乐场的目的。他只知道并不是想来游玩的，对于游乐场的大多数设施还是那么陌生，也不存在任何要去试试的冲动。
只是，唯有对摩天轮，有着异样的期待。
很想去坐坐，即使身边不会有进藤在。但依然想要去坐坐，体验在天空飞翔的感觉。
排队等票的时间是枯燥乏味的，可是在塔矢看来，却并不怎么难熬。
随意地看向别处打发时间。
在雪的纯净里忽然跳出一抹绚如阳光的金色。
愕然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无法平息心跳。
金色的光芒是无法被其他任何颜色掩盖住的。
即使此刻人潮涌动。
可是因为是你，也仅仅因为是你，
我依然可以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注视到你。

“先生，先生？您买票吗？”票台小姐礼貌地询问道。
回过神来，抛下整整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
朝那抹亮色跑去。
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

“进藤！”
听到身后的叫声，进藤停下了脚步。
缓缓地回过头去。
倏地，睁大了双眼。一时间，做不了任何的反应。
“我…终于见到你了。”
塔矢的脸色苍白如雪。
几片细小的雪花盖在他柔顺的头发上，有种纯粹的美。
进藤的嘴角扬起微笑。
是啊，塔矢，我也终于见到你了。
只是微笑里，隐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自己还是过于单纯了。
一直以为没有伤疤，就没有肉眼上的痛苦。
但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隐藏着的痛依然会无休无止，在不经意间侵占你的整个身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
了结，是唯一的选择。
“结城，我和塔矢到那边去走走，你和光央等我一下。”
她笑着点了点头。

喧闹的游乐场内只有这一个角落显得少许落寞些。
进藤挑了一个座位，扫去上面的积雪坐下，随后将买好的热可可递给塔矢。
伸手接过，暖意立即扩散到全身。 “没想到你在札幌。”
“我也没想到本因仿的第三场对局会安排在这里，更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巧合的方式见面呢。”进藤浅笑，喝了口热可可。
他注意到了进藤手里的热可可。 “以前即使是冬天你也只喝可乐的，难道是札幌太冷了？”
“我也会改变的，你说呢，塔矢。”看着他，瞳孔里荡漾着清澈。
塔矢猜不透此时还在微笑的他是不是仍旧在伪装着什么。
“进藤，我们回东京去吧。”一脸坚定地看着他，“我希望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希望自己可以帮你分担所有的压力，我们一起回去吧。”
放下手中的热饮，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风吹起额前耀眼的金发，进藤缥缈地笑着。
“塔矢，这场梦是到醒的时候了。”
有些失措地看着进藤，虽然明明懂得他话里的意思。
“为了这件事情，我父亲没有了工作，母亲也遭受周围所有人的鄙视。事到如今，已经不再是我们两个之间谁承受痛苦的问题了。”
愣愣地坐在座椅上，眼神黯然。 “坦白说，你…有没有恨我过一个人回了棋院？”
没有等到进藤的回应，只听见四周的喧嚣和划过耳际的微微风声。
“你告诉我啊，你是不是恨过我！”
他回头，目光没有躲闪，决然地看着塔矢。
“是，我妒忌过你，也恨过你。”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进藤，开不了口。
“因为你是塔矢行洋的儿子，所以你可以那么轻易地回棋院。而我呢，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棋士，棋院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开除我，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我留下。身为贵公子的你不用受别人的唾弃，任何人也不敢在你面前侮辱你，而我还有我的家人却要全部承受！你能想象这一切有多么不公平吗！你能了解我当初是多么妒忌和羡慕你吗！”
塔矢轻轻地抬眼，嘴边化开惨淡的笑。
“原来，你是真的恨过我。”
眉宇间有了纠结，进藤无声地看向别处。
“可是我一直想要补偿，我一直想要……”
想要保护你。
但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你想要什么呢？”深深地叹了口气，换上淡然的笑靥，“塔矢，你知道吗？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两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从来都不认识对方，就好了。”
杯子从塔矢手中滑落，撒满一地的热可可。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来！”他近乎于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和你认识啊！”
“可是我后悔。”
眼前的进藤光……
冷静地说着这句话，没有痛苦的表情，没有虚伪的笑颜。
平静坦然到仿佛已经置身事外。

“小司姐姐，我们去找阿光哥哥啦，他还在那边干什么啊！”
“光央，轻一点哦，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玩玩啊，走啦！”
目光转移到还站在另一边的结城和那个孩子。塔矢有些讽刺地笑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你有了结城当然会后悔！能和正常的女孩子交往当然好过变成同性恋被所有人歧视对吧！”
塔矢泛红的眼眶犹如一枚细针刺入自己的双眼，几乎迫使自己流下泪来。
“你明明知道…我从12岁那年就已经，无法自拔了。”
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像现在那样无助的塔矢。才恍悟，再睿智，再冷静，终究有不堪承受的时候。
12岁那年。
从12岁那年开始之后的整整6年。其中的快乐竟然已经遥远到不可触及了，而痛苦却久久萦绕，无法抹去。
“既然是这样，就让我们回到12岁那年之前。”
当作从来都没有相识过。
当作彼此从未在那个围棋会所见过面。
当作这整整6年，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到难以忘却的梦。

在摩天轮下。
塔矢感觉到，心脏被什么射穿，血渐渐溢出，再也没有补救的可能了。
只是这样看着进藤，以此刻这张惨白到和雪色融为一色的脸孔。
察觉到他的异样，进藤想要去搀扶一把。
“不要碰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的眼神，“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转身，从他边走过。

离开，
彻底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唯有留下最后那道好似仇视的目光。
终于留下了伤疤。
他站在原地，有些悲壮地笑了。
等伤口愈合后，就再也不会隐隐作痛了吧。
那样， 我们两个就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23）
结束了12月27日在札幌进行的本因仿决赛第三场，塔矢在第二天上午回到了家。
可是在走进和室的时候，看到了应该被称作“不速之客”的某个人。
“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就请了中川医生来家里和你谈谈。”即使在外人面前，父亲还是不带笑容地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虽然仅仅去过一次心理健康治疗中心，但对中川，却实在难以忘怀。
自己曾经厌恶眼前的这个医生，也曾经厌恶一切不理解他和进藤的人。
现在，他依然不愿意看到中川，只是不再激烈地表现出来。
“塔矢君，很久不见了。”看似客气的问候，其实却依然没有携带感情色彩。
微微地向中川颔首。 “请到我房间里坐吧。”

随手将大衣挂放在衣架上，回头看见中川很有职业操守地拿出了医学资料。
塔矢笑有些鄙夷地笑了。果然是被誉为在治疗心理方面很有一套的中川医生，丝毫没有耽误时间的坏毛病。
“你可以不必拿出那些东西了。”用眼角扫了一眼中川手里的资料。
“我想塔矢君还不是非常清楚自己的状况吧，说实话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这些资料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而中川却丝毫没有要收起的资料的打算。
慢慢地走到中川面前，因为背对着光线，塔矢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掩到。
“你认为爱上同性真的是病吗？”
中川抬头看他，稍稍察觉到他气势上的异样。
“这是当然，我确定你是病了。”
预料之中的回答，塔矢冷冷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啊，既然你执意认为爱上同性是病的话，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舍弃了身后的漫天阳光，居高临下地看向中川，“我的病已经痊愈了。”
彻底地痊愈，记忆中不会再残留关于进藤的任何东西。
仿佛只是一刹那，中川竟然有些害怕直视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个在一个月之前眼神还曾慌乱，还曾像是被惊吓过的少年。
此时此刻，眼神里的冷酷却到了足已将人射杀的地步。

仅仅5分钟后，中川和塔矢走出了房间。
“多谢你的治疗，中川医生。”塔矢嘴边噙着笑意。
中川当然读得懂笑容里那些嘲讽的成分。
“不客气。”有些愤愤地说道，“不过，塔矢君，我可以断定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是吗？”丝毫不在意的口吻。
这个病患看来还是摆脱为好，这样才不至于影响了自己的声誉。
“那我告辞了。”

看来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接受治疗。
“我对你很失望，小亮。”父亲放下手里的棋子。
什么都没有说，在父亲面前恭恭敬敬地坐下。
昨天的比赛，绪方精次除去执黑的5目半贴目，以6目战胜了塔矢亮。一个令人惊讶的悬殊结果。
“你打算放弃围棋了吗？”父亲整理着棋盘，淡淡地问道。
“接下来的四场比赛，我会全胜。”
父亲看着他，略微眯起了双眼。
“我不会放弃围棋。”拿过棋桌上的棋盒，“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围棋，即使死我也不会放弃。”
从儿子的话里可以听出，在他去札幌的几天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而且自己可以断定，不是因为输了那一局的关系，这样巨大的变化的导致者，只可能是进藤。
“爸爸，我们很久没有下棋了，现在陪我下一局吧，用互先。”微笑着说。
时隔多日，终于看到了父亲勾勒出的浅浅笑意。
‘接下来的四场比赛，我会全胜。’
有了他的这句话，就什么都不用去在意和追究了。

（24）
新年里，整个城市一片生机盎然。
只是札幌某个不起眼的小路上，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不快。
“佑一，你还在为那件事情闷闷不乐啊？呵呵，谁让你找那个进藤光下棋的。你也不想想人家曾经可是棋士诶！你连结城司都没办法赢，还死要面子去和进藤光下？笑死人了。”
黄昏的夕阳，朦朦胧胧。说话的是一个把头发染成灰白色的小子，年龄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不用怀疑，他就是在这一带有名的不良少年桑田和彦。
“你不要说了！烦不烦啊！还故意在我面前提结城司那个贱女人！我的棋艺也不差啊，可…可谁知道那个进藤光那么厉害，连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让我在会所那么多人面前丢脸！”藤井佑一，同样也是不良少年，同样也在这一带混得不错，只是头发则染成了耀眼的金色。
桑田撇撇嘴，露出邪恶的笑来。 “那么你想不想报仇呢？”
“你要我去找进藤光啊？都不认识怎么去找？白痴啊你，和彦！”
桑田做出一个“嘘”的手势，随后指指了前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进藤光就在前面，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我告诉佑一，不要节外生枝，打架就免了，我也不想在新年里出什么意外。”
“那我怎么报仇啊！”藤井马上一脸不悦起来。
“塔矢亮你不会不知道吧？”
塔矢亮？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是啊，会有什么比塔矢亮更能刺激到进藤光了呢？
藤井一副奸计得逞地笑了。

“嗨，进藤！”快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他不是昨天在会所里和自己下棋的藤井佑一吗？
“是你啊，藤井。”进藤向他友好地笑了笑。
“你手里的是什么？”藤井一手抢过进藤手里的报纸，看似饶有兴趣地看起来，“塔矢赢了本因仿战的第四场啦？第三场输的那么惨，我以为没有机会翻身了呢？这次居然赢了啊，真是厉害！不过进藤，你好像很注意塔矢的消息哦，和彦你说说对不对？”
桑田在一边附和地笑着。
明白了这两个人的用意，进藤警惕地看着他们。
“哟，生气啦？果然是在意塔矢的嘛！”藤井痞笑着。
“佑一，你真是蠢啊，进藤已经不是在意塔矢的问题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吗？懂不懂那种关系的意思？呵呵。”
“对哦，可是同性恋真的很恶心诶。”
进藤握了握拳，最终决定还是趁早离开这里。
“等一下！”桑田挡住他的去路，“为什么说到这个你就要躲呢？”
“你让开！”
桑田狞笑。 “如果我不让呢？”
“进藤啊，说真的，我一点都看不出塔矢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呢，看他外表一副少年老成，稳重可靠的样子，怎么会是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呢，看来，实际上我们都被他外表给骗了吧，或许他私底下根本就常常做出些不是人干的事情呢，对不对和彦？”
一转身，进藤目光凶狠地看着藤井。
“你这是什么眼神！”生平就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藤井不爽地一掌抽向进藤。
火辣辣的刺痛感觉，感觉到嘴角的血腥滋味。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啊！进藤光！你敢再用这种眼神看老子我吗！”
“如果你再敢侮辱塔矢亮，我不会放过你！”
“你说什么？哈哈哈！”藤井狂笑起来，“你说你不会放过我？真是笑死我了，我就说塔矢了又怎么样？塔矢那个人真是贱到底了，连我都想找他尝尝你们那种做那种恶心事情的味道呢！”
话音刚落，藤井捂住腹部，吃痛地摔倒在地。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比先前更阴冷的眼神。
“进藤光！今天我要杀了你！”藤井用力地站起来，妄想拿起旁边的重物。
还没有待到藤井的袭击，进藤发现身后被什么重重击到，一阵昏眩，倒在了地上。
模模糊糊中听到藤井和桑田的声音。
“和彦你打得好！把棍子给我，我再揍这小子几下！”
“你给我冷静点，反正也刺激过这个小子了，你万一打出什么人命来怎么办，我们走吧！”
“可是……”
“跟你说过，走了！”
带着一肚子的不满，最终还是跟着桑田离开。

倒在地上，背部被那样重击使自己很难有力气爬起来。
脸部被迫紧贴着寒冷的地面，嘴角的血迹沾染到积雪的地面上。
刺眼的亮红。
冰冷地嘲笑着自己。
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塔矢吗？
事到如今，塔矢的事情和自己应该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我到底还在做什么呢？

（25）
“喂喂，你轻点啦！”
“我已经很轻了诶！”话虽这么说，结城却还是很粗鲁地帮进藤缠上绷带，贴上OK绷，“你也真是的，干吗和他们对着干啊，明明知道他们是混混嘛！”
“你很罗嗦啊，结城！”
“对啊，我是很罗嗦，可是你呢？那么冲动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他们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吧，比方说谈到了你和塔矢？”
斜看了结城一眼，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是他们太过分了，说塔矢只是表面上装出那样的，说他下贱，说想和塔矢做……”
“所以你就打他们了？”
“恩。”无限延伸着对自己的嘲讽，“都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我还真是很白痴，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我又干吗做那种蠢事呢。”
“可是你还是做了啊！”结城好笑地说。
“喂，你有必要嘲笑我吗？”
结城笑，顺便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呢，进藤。”
“羡慕我？”
“心里能爱着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呢。”侧头，一脸阳光的笑。
进藤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这么说像是你从来没有爱上过谁一样，不可能吧！”
“我当然有爱的人！”结城很肯定地强调道。
“是谁？我认不认识？”和她慢慢熟起来，所以自然也会开始好奇。
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送给进藤。
“就是你啊。”
进藤惊讶到这种程度，让人担心他的下巴就快要脱臼。
看到他这副表情，当然又会听到结城的大笑声。
为什么进藤这家伙每次都那么好骗啊？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
“结城司！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你相不相信是塔矢呢？我爱的那个人是塔矢。”
“塔矢？”又是一愣。
起身，穿上大衣，又把进藤的外衣丢给他。 “我们出去走走吧，进藤。”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不是塔矢啊？”一边穿着外衣，一边仍不忘问她。
她却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什么都没有说。

也唯有在新年里，到处听得到鞭炮的吵杂声。即便已经是深夜，街道上却还是人潮涌动。
这样的欢愉，因为难得，所以弥足珍贵。
看着三三两两的孩子或情侣从身边走过，进藤淡淡地笑着。
“进藤，你知道会所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吧。”
莫名地看向结城，为什么突然间说起这个了。
“是啊，怎么了？”
“我爸爸在3年前死了，会所是他特意建造起来送给我的。”
鞭炮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但是进藤却像是只能听到她一个人说的话而已。
“我从小就很喜欢围棋，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爸爸一直都不太赞成我下棋，只是要我好好念书。长大后，越来越叛逆的我竟然变本加厉地希望能到世界各地去学习围棋，家里还算富裕，所以在我强烈的要求下，爸爸还是无奈地同意了，后来知道爸爸得了绝症，而我却还没有要回国的打算。直到爸爸去世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回来，最终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可是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爸爸却在临死之前留下了一间会所给我，实在是很讽刺呢。”
“那你妈妈呢？”
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妈妈什么样子呢。”
“原来这就是老板说你活的很压抑的原因。”
“很奇怪，每个人说着自己沉痛往事的时候，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表情都那么平静，呵呵。”
再次看向结城，她的阳光灿烂竟然显得有些虚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侧头，那样发自内心的笑颜，将她衬托地无比耀眼。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停下来步伐，定神看着眼前的结城司。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朋友了？
慢慢地勾勒出一抹浅笑，在离开塔矢的那段悲痛时光里，因为结城，他才不至于悲痛欲绝吧。
“进藤，好好珍惜爱着塔矢的美妙感觉哦。”又恢复了那种恶作剧般的表情，看来真诚对结城司这个人来说确实只是瞬间的东西。
经结城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想起刚才还没有得到答案的话题。
“喂，你到底是不是喜欢塔矢啊？”
“白痴！当然还是骗你的啦。不然我干吗还要羡慕你。”
“结城司，你有完没完啊！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可是我就觉得很好玩啊！”
“结城司！”
……
（26）
在新年后不久，东京降下了第一场雪。仿佛是要弥补长久没有下雪的遗憾，这样的第一场雪，空前绝后的猛烈，几乎要淹没整个城市。
验证着一句话，压抑太久，终究会有承受不了的一天。
看来今天和谷是赢了，见他笑嘻嘻地走出对局室。
“伊角，等了我很久了吧。”双手合十，一副诚恳道歉状。
“也没有很久啦，不过你要我等你，有事情吗？”
“你知道我昨天在网上遇到谁了吗？”
看着和谷一脸的兴奋，伊角有些疑惑。
“进藤！是进藤诶！”抑止不住的激动，以至于扯开了嗓门叫了出来。
“进藤？你说你在网上见到进藤了？”
在这几个月里，他们几个何尝没有去询问过进藤的下落，只是，进藤的家人始终都没有告诉他们，就这样慢慢断去了联系。
“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下棋了，昨天很无聊就上网，没想到看到HIKARU这个名字诶！我是怀着试试看是不是进藤的想法跟他下棋的呢。没想到他自己告诉我他是进藤，下完一局后，自然更肯定是他本人了咯。”
伊角笑，顺带开着玩笑。 “你会肯定是进藤本人，是不是意味着你输给他了呢？”
“喂！伊角，你太过分了吧，是输给进藤了又怎么样啊！”马上不爽地反击。
“好了啦，那他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呢？”
走到电梯口，和谷按了朝下按钮。
“他说他在札幌，可是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啊，没事就好了。”
“我现在真的很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上网下棋了呢，进藤说他网上下棋已经好几个礼拜了，而且还碰上了一个中国的高手诶，他们已经在网上下了好几局了呢！羡慕死我了。”
看着孩子气的和谷，伊角无奈地笑笑。
下一秒，原先还很吵闹的四周，一瞬间有些突兀地安静下来。
周身的所有目光齐集投向从走廊另一端往这边走来的塔矢。
会因为他的到来引起那么剧烈的反应，无法忽略塔矢如今的气势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接近的地步。
自第四场对局战胜了绪方精次后，又连续赢了第五，第六场对局。
回顾后两局的棋谱，没有人不露出讶异的神色。
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他的棋风发生了那么剧烈的变化，那种让人畏惧的凌厉攻击，迫使所有人节节败退。
最终的对决也即将到来，赢了第七场的话，塔矢亮将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本因仿。

终于等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和谷和伊角走了进去。
仅仅因为看到了塔矢，原本还轻松愉快的氛围如烟消逝。
“你又想起上个星期和塔矢亮的对局了吗？”和谷低声问道。
伊角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知道塔矢比我强，可是绝对想不到当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会被那样震慑住，整整11目半，被他的攻势完全吓到了，一点招架的余力都没有。”
“一定发生了什么。”和谷深深地拧紧眉头，“我记得进藤刚走的时候，我去找过塔矢亮，那时候的他感觉上很脆弱，像是不堪一击似的，可至少是情理之中的。现在，他变得很强很可怕，但我反而觉得，这一次，他真的已经崩溃了。”

站在棋院门口，看着天空降落的纷纷雪花，化不开他脸上的冷若冰霜。
喇叭声刺耳地传开，走到车前，木然地上了车。
“小亮，你最近状态很出色诶，上次的那两局实在是太棒了，绝对是个好兆头哦！”市河现在已经习惯自说自话了，反正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最重要的第七场比赛你也要加油啊，我昨天见到绪方先生了，呵呵，他现在很是郁闷呢，不过也不能怪他啦，毕竟……”
“市河小姐，我想休息一下。”
这是近日来，塔矢对市河说的最完整且最长的一句话了。
不禁放慢了车速，从镜中折射看后座的他。
“小亮，你没事吧？”
“没事。”轻微地摇了摇头，却掩盖不了日渐憔悴苍白的脸孔。
将头仰起，慢慢地靠在靠垫上，倦怠地闭上双眼。
如果赢了最后的第七场对局，
能否让我就这样永远地睡去？

最近老板似乎像是失踪了一般，很放心地把会所交给他打理。按照结城司的话来说，爷爷已经把他当作自家人了，至于原因，当然是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是一对了咯。
真是受不了结城司那个家伙，老是喜欢胡说八道。
就比方说现在，傍晚时分，会所难得空闲的时候，她又关不了话匣子了。
“你最近一直网上下棋了？不怕遇到塔矢吗？不怕我告密让你们来个网上相见啊？”
“我已经免疫啦，你这个疯子！”
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但是不论多少次，他总想彻底骂醒她，让她不要再口无遮拦。
“哦？是这样啊。”结城不以为然地喝了口果汁，“对了，和那个来自中国的高手过招，你的胜率是多少啊？”
“这个啊…”进藤马上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怀疑他是职业的诶，我输的要比赢的多就是了啦！”
“笨——蛋！”
“结城司！你什么意思啊！我保证你和他下的话，你一局都赢不了！你…”
吵杂的电话铃声响起，看似适时地救了结城一命。
“进藤，你可以去接电话了。”笑意浓浓道。
狠狠地甩了她一眼，才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请问是哪位？”
“是进藤吗？我是SUN，就是和你网上下棋的那个SUN。”
“SUN？”为什么他会打电话来？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为什么知道电话号码？
大白天难道自己开始做梦了？或者是被结城司那家伙气疯了？
“你一定很惊讶吧。其实我是中国棋院的导师，我叫孙容德，今天是特意打电话邀请你加入我们中国棋院，不知道进藤君有没有兴趣呢？”
开不了口，只隐隐感觉到自己僵化地站着，无法思考。
“进藤君，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日语口语发音不太标准，你有些听不明白吗？”
“不…不是。”
“那，是不是表示你需要时间考虑？”
“你怎么知道我的？我是说，为什么你知道我是进藤光，又为什么找得到我？”
听筒那一头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看我真是老糊涂，都忘记跟你说了。其实是小司拜托我的，你应该知道的吧，小司以前在中国棋院学习过一阵子，所以后来我们就一直有联系了。”
“结城？”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她说你是个很出色的棋士，因为那件事情而无法继续下棋实在是很可惜，希望我能让你去中国下棋。不过，我也担心那件传闻会对中国棋院有影响，况且我没有和你下过棋，光看棋谱也实在是没办法透彻了解你的真实实力，所以当然不可能马上答应，所以才想到网上先和你下几局才决定。经过那几局，我想无论到了中国那样的传闻是不是仍旧会继续，我都很真诚希望进藤君你能加入我们。”
能够去中国了？
他能够去中国了吗？
他真的可以重新成为一名棋士了吗？
“虽然我希望你能尽快答复我，而且也盼望你早日来到中国，不过你还是可以考虑一段时间的。”
“不用考虑了！我去！我非常希望能去中国继续下棋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出口。
“那太好了，进藤君，我把我的联系方法告诉你，等你准备动身，我们再具体说说情况吧。”
“谢谢你，孙老师。”
“是我要感谢你呢，进藤君。当然你还要谢谢小司，没有她，或许我们两个都会遗憾的吧。”

放下了电话听筒，朝会所角落的那个地方走去。
就像当初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慢慢走近那个在角落一边一个人摆着棋谱的少女。
当目光对上她的那刻，和往常一样，看到结城司一脸狡黠的微笑。
“恭喜你，进藤，终于可以去中国咯！”
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说很多很多感谢她的话，只是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启口。
“呐，我告诉你，去了中国之后一定要加油哦，不然我这个介绍人很没面子的啦！”
埋首，他曾经发誓永远都不会再哭的，只是现在，抑止不了的哽咽。
“谢谢你…”
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谢我干吗？反正你都欠我一个人情了，改天还我啊！”
抬头，蹙了蹙眉，原先还显得感人的场面荡然无存。
“结城，我有不好的预感。”
“知道就好！”
“你不要想出太过分的要求哦！”
“你管我。”

“原定于明日进行的第六十期本因仿战决赛因挑战方塔矢亮六段退出而取消，赛事的最终结果还需进一步的商讨研究。具记者了解，塔矢六段是因病退出决赛的。更详细的报道还请继续关注夜间新闻，下一条……”
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电视，很长时间的沉默。
“这次…也许是真的出什么问题了。”结城看向一边的进藤。
这则消息，将原先的喜悦冲散，不残留一丝一毫。
“反正你也要准备去中国的事情，是该回东京去了吧。”
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重重地点了点头。

（27）
如果我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沉睡着，
你会不会轻声唤醒我？
让我第一眼就能透过你温柔的双眸，
看到整片湛蓝天空。

温暖而轻柔的吻落在唇畔，将还在睡梦中的自己唤醒。微微张开眼，朦朦胧胧间，借着病房窗外的阳光看见一缕绚烂的金色。
“进藤！”
条件反射似的地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
少年却只是这样，含着浓浓的笑意，注视露出吃惊表情的塔矢。
“你为什么会来？”
“在电视上知道你病了，我…想来看看你。”
你不是后悔我们的相识吗？现在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你。
收敛起满溢的思念，佯装出强硬的态度。
“我不是说过我们不再会见面的吗，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手被紧紧握住，进藤充满阳光般暖意的温度传达到自己的手心，妄想去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塔矢？”
目光从紧握的双手移至进藤的眼中，那样干净清透的琥珀色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自己的真心话吗？
这个真的是自己发自内心的话吗？
自己是真的不愿意见到进藤吗？
难以直视进藤那样坦然的眼光，所以别过头去。
“对不起，塔矢，我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我只是怕…只是害怕你也会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粉身碎骨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埋头哭泣的金发少年。
“你能原谅我吗？你能…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吗？”
伸手拭着进藤眼角的泪水。
进藤，你知道吗？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原谅你。
无条件的。

阳光刺眼地照射进病房，迫使双眼睁开。
环视四周，搜寻不到任何金色的踪迹。
宽敞到空荡的病房内空无一人。
那一刻，塔矢有些恍惚地笑了。
他怎么会来找自己呢？
在说了那么绝对的话之后，进藤又怎么可能还会来找自己呢？
只是梦，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

病房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微掩着，透过缝隙，看见父亲和医生正进行着对话。
“心脏病是家族遗传病，所以令郎遗传到也并不意外，只是没有想到发作的那么早。想必他平日一定很操劳。”
“现在已经动完了手术，应该没有生命吧？”短短的一句话却听出父亲的焦急。
“他的心脏严重供血不足，我们已经在心脏部位装上支架保护心脏了，通过这个手术的成功完成，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暂时还是需要静养。”
“这个我们知道，会让他好好休息的。”
“听说令郎今天有决赛吧，实在是很可惜，那结果怎么安排？”
父亲遗憾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的退出，绪方他卫冕了本因仿。”
“等他醒过来知道自己没有参加今天的决赛，一定会很痛苦，还希望你们多安慰他，不过好在以后还是可以继续下棋，不要让他沮丧才是。”

睁大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隐隐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脏跳动声。
父亲答应他会让他准时参加决赛的，那么现在的错过又意味着什么？
只剩下最后一局了啊！
只要最后一局，仅仅只是需要这几个小时而已。
为什么也要那么吝啬地剥夺。
绪方卫冕了本因仿。
而自己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最终，连唯一仅剩下的围棋也彻底地背弃了他。

我还剩下了什么？
想参加比赛，却又难以实现的痛苦，直到现在才如此真切地体会到。
进藤，我终于明白了你的痛楚。
你会原谅我吗？
你会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过分的话而原谅我吗？

门被轻轻推开，看到父母担忧的表情。
虚弱地笑了笑，慢慢坐了起来。
“我知道绪方先生卫冕了本因仿。”
“小亮，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重新来过的，这次的本因仿就忘了吧。”成年后是第一次发现父亲还是有温柔的一面。
“是啊，小亮，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想太多了。”母亲则是一脸焦虑地看着儿子。
“我没事。只是……”眺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普照，越发地迷恋起来，“只是我要告诉你们，等我能走动了，我会去找进藤。”
意料之中的沉默。
“为什么你还想着那件事情？难道为此付出那么多代价你还没有醒悟吗，小亮！”如此情绪激动的父亲也是第一次看到。
“不是没有醒悟…而是彻底醒悟了。”淡淡地说道，“我想我这一生，只希望能和进藤在一起。”
“我不会允许。”
意料之中父亲的反对。
“行洋，我想说一句。”在一旁一直无声的母亲开了口，“我突然想到了之前小亮对我说的一句话。”
略带疑惑地看着明子。
“那天，因为小司来拒绝了婚事，我也第一次严厉地质问小亮为什么要选择进藤，小亮指着自己的心脏说‘这里，除了他，没有人再能入驻了。’我才知道，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
“那些只是说说而已的，总会有办法，总有办法让他忘记进藤的。他们都还是孩子，一定可以忘记。”
“是有办法。”明子心痛地看了一眼儿子，目光转而坚定地看着丈夫，“我们确实有办法让小亮忘记进藤，就是把他的心脏挖出来，用血淋淋的手段让他忘记进藤。难道你忍心这样吗？”
意料之外，母亲的话语。
“我也希望小亮可以像正常孩子那样和心爱的女孩子恋爱结婚，可是和他自己的幸福来比，我们的这些想法都微不足道，不是吗？”
要他忘记进藤，只有血淋淋地挖出原本早已脆弱的心脏？
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真的会那么深吗？
深到全然忘我。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即便我这个父亲再严厉，再苛求，也只有罢手。
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儿子。
“随便你吧。”
留下这句话，走出了病房。

直至门被关上发出声响，塔矢才恍然发现的一切都是真的。
父亲已经同意了自己去找进藤。
“妈妈…真的可以吗？”声音轻颤着。
点头，微笑着。 “小亮，你要加油，早点康复啊。”
再次看向窗外，不再飘雪。
晴空万里。
（28）
带着对札幌的种种不舍，最终还是回到了东京。
刚回来的前几天几乎都耗在了父母身上。向他们详细说明去中国的事情，他们虽然也为自己感到高兴，却终究担心没有单独出过远门的自己一下子要到那么远的国度去。所以劝说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在终于获得准许后，今天才有空到和谷家同和谷以及伊角他们下几局，也算是去中国之前的最后几局了。
照例充当和谷的克星，照例领教到伊角的厉害，也照例看到越智输棋后别扭的表情。在和谷并不大的房间里，除了对弈的时候，欢笑声不曾间断。
进藤肆无忌惮地笑着，享受着当初还是棋士般的日子。
和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唯有现在，才真切地感觉到，有这些朋友，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很尽兴，一直到傍晚才准备回家。
“啊呀！怎么会突然下雨了呢，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蒙蒙雨色，进藤嬉皮笑脸地转身，“和谷，把你家所有的伞都贡献出来吧！”
于是，在进藤的提议下，和谷家所有的伞全被剥削完毕。也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了。

路程不算太远，所以进藤决定走回家去。
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想到塔矢。
他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心脏病错过本因仿最终决赛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回家的那条街道上，不可避免会路过离家最近的那个游乐场。
游乐场，
摩天轮。
似乎至今为止的一切都紧密联系着摩天轮。
牵扯不断的羁绊，有些可笑的宿命论。
说过有生之年再也不愿意坐摩天轮的，自己确实那么发誓过。
可是，逃避了太久，压抑得太深，以至于开始厌恶起自己。
在札幌，风雪中的摩天轮下，塔矢苍白无力的脸孔至今铭刻在心里，无法释怀。
想见到他啊。
只是无论塔矢本人，或者是他父母，都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晦涩的天空，撑着伞，漫步走进游乐场。
想再坐一次摩天轮。
至少是去中国之前，把记忆留下。

是下雨的关系，整个游乐场内都没有几个游客，摩天轮那边更是寂寥。冷清到仿佛不是他和塔矢曾经拥有回忆的那个绚烂的摩天轮。
远远地，看到检票口处的工作人员和一个打着伞的人影。
莫非，这样恶劣的天气，还会有人和自己一样想坐摩天轮吗？
原来行为反常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进藤好笑地想着。
不经意间，那个人影将伞微微一侧，在黯然的天色陪衬下，惹眼的墨绿闪现在眼前。
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目光紧紧地注视着那个摩天轮下的少年。

看到进藤，检票口的那个工作人员笑了。 “塔矢，他是不是就是……”
“田村先生，拜托什么都不要跟他说。”塔矢笑，摇了摇头。
田村稍稍地愣了愣，最后还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宿命，
即便真的可笑，即便真的荒诞，可是，却让人真实感到幸福就这么存在着。
细雨里，四目相触，传递着无限的思念。
重新迈开步伐，进藤含着好似重生的笑意，
坚定地朝塔矢走去。

“你们两个是一起坐吗？”田村笑着问道。

摩天轮小心翼翼地升起。
这样面对面坐在摩天轮上，仅仅是第二次。
在这期间，发生了太多揪心刺骨的事。而从中学会成长，恰恰是人生必需的磨练。
绚烂灯光，照亮了两个少年还稍显稚嫩的双颊。
彼此眼中都浸透着难以掩饰的满满欢乐。
“塔矢，真是很巧能在这里见到你。”
点头，塔矢微笑着。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来这里了。”
“可是我们最终都来了。”
是啊，我们最终谁都没有兑现诺言，谁都割舍不了整整六年的牵绊。
进藤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雨模糊了一切，世界显得不太真切。
“我快要去中国了。”
“我知道。”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诧异地看向塔矢。
“结城跟我说了。”
“果然又是她干的好事。”嘴角不屑地一撇，却不是责怪。
摩天轮渐渐升到了最高点。
这一刻，到达了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感受到了在天空飞翔的畅快。
“进藤。”塔矢收回遥望远处的目光，“到了中国，一定要加油。”
愣了愣，随即展开属于进藤光式的自信笑容。 “我当然知道，绝对不会比你差！”
“那就好。”扬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是对手，是朋友，
或许，有可能依然是恋人。
凝望着彼此，时间划上名叫永远的休止符。
有多久没有那么调侃地说过话，有多久没有怀着像现在那么轻松的心境看着对方了？
难以估算了吧。
突然地起身，来到塔矢身边。
“进藤，怎么了？”不解地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
笑着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将头轻轻地靠在塔矢胸前。静静地，无声倾听着塔矢此刻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终于，放心地笑了。
“心脏没有问题了吧？”抬头，一脸灿烂。
浅笑着摇头，修长的手指穿过进藤细致的发稍，轻抚起少年额前的金色刘海。
感受到柔软，
和无比的耀眼。
这样的绝色，印记在脑海里，永生永世都无法遗忘。
埋头，深深覆上进藤的唇。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都不再孤单一人。
从那一刻开始，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也足已敌过全世界。

（29）上
“你们不要送我去机场啦！那样又要哭哭啼啼了。”拦下出租，摆放好行李，进藤对站在一边的父母说。
“阿光你也真是的，上次去札幌不让我们送，这次去那么远的中国还不让我们送你去机场。”美津子早已经哭出声来，果然是多愁善感的母亲。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什么时候出发，分别的感觉真是很难受的诶，老样子，到了那边打电话给你们啊！”
“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放心啊。”
父亲轻拍了一下母亲的肩。 “就让他一个人去吧，阿光也长大了，自己懂得在做什么，我们要相信他。”
抹了抹泪，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那，阿光你要小心，记得我跟你说的，要好好照顾自己，衣服要自己洗，不要吃冷的饭菜，不要…”
“好了啦！我都知道！”
“到时候你又会忘记的。”
“不会啦！我都记住了！”
“要打电话哦！”
“我知道了啦！”
……
母亲的一大串中年妇女唠叨后，终于能坐上出租车了。
有些奇怪啊，原本听得烦腻的唠叨，虽然现在听着仍有些无奈，但占据内心更多的却是层层不间断的感动。父母的关心终究是促使自己学会坚强独立的动力呢。
恩！决定了！这次去中国，一定按照妈妈说的那样，学会自己洗衣服，不再随便地吃冷的饭菜，学会坚强独立！
透过车窗，看着生活了18年的街道，城市从身边飞快地穿梭而过，
他静静地笑了。

机场内到处是送行人群的感人场面，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深刻了解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免疫，如果让家人和朋友前来送行的话，流泪场面自然就少不了了。不行！这么丢脸的事情才不能发生呢。
悠闲地坐在侯机大厅，早有准备地拿出随身听，打发剩下的空余时间。还没有听上一首歌，手机便发出了声响。
“喂，我是进藤。”
“呵呵，知道我是谁吗？”
光听这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干吗，结城？”
“你不让我这个唯一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人为你送行，总可以允许我打个电话道几句离别的话语吧。”
离别的话语？
别人的他还有点兴趣听，唯独电话那头结城的离别话语实在是没兴趣。有预感告诉他，她的离别话语很让人伤脑筋。
“你想要说什么？”
“进藤，去了中国之后要加油哦！”
看吧？多么无聊的话。
“我知道，所有人都对我说过，不缺你一个。”
“还有啊，我假期的时候或许会去中国棋院看你呢，你到时可要欢迎我啊，最好向别人介绍起我的时候，称我为你的女朋友！嘻嘻～”
冷不防的一阵寒意，这样不要脸的话也许只有结城司才说得出口。
“我没空跟你玩了啦！没有其他的话，我就挂了。”
“喂，你就这样对待我这个伟大的介绍人啊！太无情了吧。”
“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呵呵，还是说正经事吧，进藤，我说的最后一句离别赠言，你可要好好听清楚咯！”
她又有什么花招啊？
“你要说什么？”
“进藤，我记得我好像出卖过你很多次吧，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离飞机起飞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
塔矢在侯机大厅的汹涌人潮中搜寻着金发少年的身影。
没有结果。
难道他临时决定提前一班航班离开？又或者他还没有来？
再一次穿梭人群寻找不到进藤后，塔矢失望地坐在一边的长椅上。
难道，注定会错过终生？

“塔矢！”
寻着声音望去，金发少年笑嘻嘻地摘下头上的鸭舌帽。
起身，笑容慢慢爬上了塔矢的脸颊，化去了原本冷冽的气息。
“你是故意的？”
进藤还是恶作剧地笑着，也许是和结城相处太久，自己也感染到了喜欢捉弄别人的习惯。“没错啊，我就是想看看你着急的样子！”
“现在如愿了吧？”
“是啊，如愿了！”一甩眼，看到了塔矢脚边的行李箱，一瞬间错愕到无法移开视线。

‘最后一次出卖你了，告诉你哦，塔矢会来机场找你。’

结城不是说塔矢只是来送行的吗？那么他带来的行李，又代表了什么？
难道，‘找你’的真正含义是——
“塔矢，你…为什么准备行李？”
站在进藤的眼前，孱弱少年却笑得淡然。
仿佛春风拂面，散发着悠远香气。
“我想和你一起去中国。”
“你说什么？”愣了愣后，进藤有些放肆地大笑起来，“你说想要和我一起去中国？难道你准备离开棋院，离开东京了吗？”
“是啊。”
“塔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笑着摇头，目光深邃遥远。
“和我一起去中国，你就不再是棋士了啊，那样也没关系吗？”
依然是摇头，依然带着深深，无悔的笑颜。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白痴的事情来！不是棋士就不会有将来了啊！难道你都不懂吗！”
“我都知道。只是…不想再和你分开了，光。”
不想再和你分开…
光…

低下头，竟然难以克制住地红了眼眶。
塔矢，你果真是白痴啊。
你究竟还要为我付出多少？
你究竟还要让我自责到什么时候呢？

塔矢走上前，笑着按了按进藤的脑袋。
“不会又要哭了吧。”
逞强地抬头。 “才没有！”
“不用为我担心，其实我已经有打算了。去了中国，或许中国棋院知道我来了之后也会邀请我加入也不一定啊，那个时候我们就又可以一起下棋了，不是吗？”
如果是塔矢的话，这也许并不是空想吧。
“恩！一定可以一起下棋的！”

不知不觉间的双手交握。
少年都略显羞涩地笑了。
（29）下
http://www.520music.com/p1.asp?id=9735
是玉置浩二的《行かぉぃて》非常经典，写这半章都在听。
大家也边听边看吧～～
也许感动得到你们。。。只是也许而已。。。

“还有一个小时诶，我们去机场对面的拉面馆吃拉面吧。”进藤看了看手表，兴奋地提议。
“为什么又要吃拉面了啊？”与之相反，塔矢则是一脸的不愿意。
“最后一次了啊，以后我们到了中国就很难吃到这么原汁原味的日式拉面了，你说是不是啊，塔矢？我们去吧。”努力使出死缠烂打的强大功力。
进藤说的也是，虽然自己确实不怎么喜欢吃拉面，不过怎么说都是现阶段的最后一次了。既然是最后一次，还是满足他的要求吧。
在进藤欢呼一声后，塔矢被迫跟着他去了那个拉面馆。

“好吃！好吃！真是超级美味！”
边吃边不停夸赞着，这样的老毛病恐怕一辈子都该不掉了，塔矢有些受不了地瞥了进藤一眼。
“塔矢，你也吃啊，在东京的最后一餐咯！”
“拜托你注意用词好吧，听起来像是活不久了一样。”实在是服了他。
“那么计较干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可以了嘛，哦，对了。”很突然地拿起手边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来，“还记不记得这个？”
伸手接过。
‘带你走入天堂，男人间的激情。’
光看到这个名字，就算打死自己都不会忘记的。
“你出国为什么还带着这本杂志？莫非…你在暗示我什么？”塔矢有些诡异地看着进藤。
困难地咽下嘴里的一口面，进藤有些夸张地瞪大眼睛。
“你胡说什么啊，我只不过觉得这本杂志也有一些我们的回忆嘛，再说放在家里，你不觉的很危险吗？”
塔矢只是笑，意味深长。
“喂，笑什么啊，我才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呢，你不要胡思乱想哦！”
“我没有胡思乱想啊，你心虚什么？”轻轻地一挑眉，继续一脸坏笑。
“塔矢亮！”
“干什么？继续吃你的面吧。”
不爽地用力嚼着面条，就知道塔矢绝对是在报复刚才在机场自己对他的捉弄，这家伙果然是记仇的人！抓到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
“进藤，听你这么一说，这本杂志我们确实要好好收藏呢。”优雅地吃上一口拉面，塔矢迷人地笑着。
“塔矢亮！你要是继续嘲笑我，我可是真的生气咯！”
可恶！塔矢这家伙真是非常可恶！
“我并不是嘲笑你，是说真的，就是那天在你家，你告诉我关于佐为的事情不是吗？那天，我真的非常高兴。”
迎上了塔矢真挚的目光，进藤反而有些尴尬了。
“塔矢，我记得刚才在机场你有叫过我名字，那以后就不许再叫我进藤了哦，要叫我光。光，知道吗？”看似无心地说着，却看得出金发少年在尽力掩饰着羞怯。
“那你也不可以叫我塔矢。”
“没问题！谁都不许违规，互相监督！”
“你不用那么夸张吧。”
“我觉得很有必要，亮——！”
“干吗突然叫那么大声啊！”环视周围，塔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有什么关系，你也可以这么大声地叫我啊。”
“我才不像你。”嘴上虽然这么说，翠绿色双眸却染上了笑意。

刚才还闲情逸致着，这一会两个人却已经气喘吁吁地穿过马路了。都怪自己吃拉面吃到忘记时间，等到塔矢再次看手表，才恍悟快要来不及赶飞机了。
“糟糕！”进藤一声鬼叫，“那个袋子忘记在拉面馆了，杂志还在里面，我现在过去拿，你等等！”
塔矢一把拉住他。 “看你那么冒失，还是我去拿吧，你就站在这里等我，真是受不了你诶！”
“亮，那我在这里等你哦，嘻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被宠腻地笑着。
叹了口气，塔矢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他略显消瘦的身影穿过马路，进藤嘴角噙着浓浓的笑。
经历那么多之后，难以相信，在今天，自己即将可以和塔矢一起去中国，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两个，仅仅只有他们两个终于还是敌过了全世界啊。

“不好意思啊，年轻人，请问去机场怎么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打断了进藤的思绪。
友好地笑了。 “老伯，你往前右转就看得到了。”
“往前右转？”明显没有听明白。
“我带你去那个路口吧，很快的。”
“那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那么客气嘛。”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看见塔矢，应该来得及等自己回来。

“谢谢你，老板！”躬身，塔矢拿着袋子走出拉面馆。
绿色信号灯不停地闪烁，发现时间就快要不够，于是选择小跑过去。
从未那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可以开始崭新的生活。
并且，是和进藤一起。
笑意油然而生。

跑至马路的中央，塔矢突然地停下了脚步。
心脏，在此时，开始剧烈抽搐。
痛苦地咬住下唇，双手用力地按住胸口，眼睛却紧紧地注视着在马路对面正要走开的金发少年。
似乎，就快要窒息了……

‘小子，你找死啊，自己不要命也不要害我行不行！’
恍惚中，记起那一次赶往进藤家时，汽车离自己略微的几厘米。
恐慌，不曾散去。
‘令郎的病需要好好静养，千万不能让他太操劳，也最好不要让他有过多的情绪波动才是，不然，会很危险啊。’
支架已经不起作用了吗？
而痊愈的说法，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的幻想吗？
难道说，自己不再有未来了吗？

光……
请你回过头来啊……
我……

信号灯转为红色。
是红色——

刺耳的刹车声震响天际。
停下脚步，进藤猛然地回过头，看向马路中央。
人群渐渐聚集起来，阻挡了他的视线。
“出车祸了！有人出车祸了！”
“好像还是个孩子啊！”

瞬间，掠过的强烈不安。
塔矢？
不会的，不会是塔矢。
只要去证实一下，就知道绝对不会是塔矢。
对，只要亲眼去证实一下！
做了一次深呼吸，进藤迈着有些发颤的脚步朝那边走去。

“大家都让开！不要围着，都让开！”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警察公式化的叫喊。
进藤慢慢推开拥挤的人群，下一秒，看到了倒在地上近乎于奄奄一息的伤者。
苍白的脸孔，独有的冷冽气质，还有刺伤双眼，遍地粘稠的血红。
那一刻，进藤听到了自己脑中的某根弦崩裂的声音。
眼前的，不是塔矢……
眼前的，一定不是塔矢……
进藤光，你说啊，你说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塔矢！
为什么……
会这样……

“亮……”伸手去抱他，沾染了一身的血迹。
少年睁开眼睛，因为伤痛，扭曲了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就这样抱紧他，擦拭着他脸上的斑斑血迹，却始终抑止不了自己狂颤的手。
急促的呼吸，少年努力挤出一记笑容，紧紧握住进藤的手。
“我……”
血从嘴边缓缓溢出。
“…很高兴…认识你，进藤…”
不觉中，进藤发现自己眼眶承受着泪的重量。
“亮，你叫错了，说过不可以叫我进藤的……”
少年，虚弱地轻声微笑。
微笑下，发现了泪的踪迹。
轻轻帮他拭去。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视线渐渐模糊，塔矢微微地抬头。
天空，
依旧清澈，湛蓝。
“进藤，我想……”
“什么…？”
有东西划破长空，留下缕缕妖娆烟雾。
“我想…和你一起去中国……”

我想和你一起去中国——

（30）最终章
是SHE的《远方》
结合文章来听听吧。。。
http://www.isyy.com/Song.Asp?TID ... 00636.04.0813220720

人死去后，灵魂会在人间逗留七七四十九天。
因此，我一直都以为，可以在某个时间，再次见到塔矢。

葬礼布置得很简单。
出席的也只有塔矢的父母及亲友。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允许参加。原以为，造成塔矢车祸的间接凶手是无法得到他家人原谅的。
但最终，意外的后果由塔矢本人全部承担。更有众多媒体报道称塔矢是自杀的。原因是在信号灯是红色，而汽车朝他驶来的时候，他有充足的时间躲开。
他是自杀的？
听到这个传闻，我只想放肆地大笑。
如果不是心脏的抽搐导致无法移动的话，悲剧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只可惜，并不存在如果。

周身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而我，眼眶干涩到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我想…和你一起去中国……』

带着这句话，就这样从我生命里划过。
除了回忆，不留下丝毫痕迹。
我甚至都还来不及在脑海里烙下他生前的最后一个表情。
生与死，往往就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走到棺木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严重的车祸带走了他原本健全的右肢，看着西裤下残缺的右腿，我突然觉得一阵昏眩。健全的右肢都被这样剥夺了，更何况他原先就脆弱不堪的心脏及生命？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
我俯身靠在塔矢的胸前，如同那次在摩天轮里一样。

『心脏没有问题了吧？』

当时，他的心跳有力而平稳。
当时，我触碰到的，是他温暖的笑靥和柔和的亲吻。
而现在……
冰冷冻伤了我的全身。

我还是流不下泪来…
或许，从意外发生的那一刻起，我便封锁了所有感知。

『我暂时不能去中国了。』

孙老师通情达理地接受了我的请求，并且告诉我，等抚平伤口后，依然随时都欢迎我加入他们的行列。
抚平伤口？
用什么来抚平？
致命的伤口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被抚平呢？

每日又每天，我期待着塔矢的出现。
即使在梦里，或是在棋局中。
我逼迫自己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强行进入睡眠状态。可是无论如何，在我的梦境里，都搜寻不到他的身影。
梦这种东西啊，到头来还是这样得不可靠。

那次不经意间，看到了书桌一角的折扇。
我又想到了佐为……
佐为，真是很抱歉呢，我似乎很久都没有想起你了。快乐的时候，被满溢的笑声占满。而痛苦的时候，我又无暇再揭开失去你的伤疤。
原以为，这样的错失，一次而已。
原以为，这样的伤痛，也仅仅是一次罢了。
却料想不到，它会再次袭来。
以更残忍的方式。

全都从我身边逝去。
只是在自己的棋局里，多年后，我依然见得到佐为。
而塔矢…
一百局，一千局，一万局，我还是见不到他，我还是感觉不到他存在着。

『我想一个人下棋，或许…可以见到亮也不一定。』

我是这样对一脸忧心忡忡的母亲说的。
回头想来，那个时候空洞的眼神一定吓坏了她。
所以母亲才会走上前，一手推开棋桌。以她从未有过的粗暴态度训斥我。

『阿光，你醒醒啊！塔矢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啊！』

塔矢死了。
是啊，塔矢已经死了。

黑色，白色。
棋子四处飞散。
很久以前，那一盒黑子也遭受过如此的待遇。
那一次，是自己打算去札幌的时候，为了彻底断绝和塔矢的关系，故意将放黑子的棋盒从会所带走。
那一次，心意如此坚决。
却满脸不舍痛心的泪水。
这一次，心意依然坚决。
却再也湿润不了干涸的眼眶。

转眼之间，樱花纷繁。
初春，遥望四周，浪漫的粉色环绕。
手捧着花束，我停下了步伐。
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的记忆中结城究竟笑过多少次，也不太记得她对我恶作剧过多少次，只是，哭泣……
仅仅是现在，第一次目睹。
无声，却又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内心。

『那你相不相信是塔矢呢？我爱的那个人是塔矢。』

我曾经单纯地以为，她开口说出的喜欢我或是喜欢塔矢，都只是沿袭着她暧昧的性格，也仅仅是茶余饭后简单而俗套的一场闹剧而已。
爱情这个词，我一度都无法套用在结城司的身上。
而现在，答案，终于揭晓。
并不是因为她难得的哭泣，而是从她绝望的眼神里折射出和我相同的，对墓碑照片上那个人的强烈爱意。

走上前，轻轻放下手里的花束。
发现了我，她浅浅一笑，但是悲伤，却还来不及收拾。

『下个星期一，我就动身去中国了。』
『这样啊。』
『结城，你会认为亮是自杀的吗？』

当时，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执意要问结城这个问题。只是很奇怪地想要知道她的看法，甚至可笑到如果她能够了解塔矢的话，其他都无须追究了。

『你应该知道我会回答你什么。』
她笑着侧头看我，泪痕犹在。

我几乎快忘了我们站在塔矢墓前有多久。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最后一次，看着塔矢墓碑前的照片。
夕阳映衬下，少年沉着的脸庞透着抹不去的稚嫩。
十八年的青春，如烟消逝。

我挥手向结城告别，迈着自以为还算坚定的步伐。
还没有走多远，她很突然地叫住了我。

『为什么不彻底地哭一场呢？』

微微一愣，背对着她，我蹙起了眉。
彻底地哭一场？
我何尝不想这样。
无关压抑，只是纯粹到了哭不出来的地步。

『进藤，轻松点过活吧。』

缓缓地，我转身看向她，嘴边化开一抹弧度。
笑着摇头。
早就注定的命运。
我无力解脱。

四十九天后，我渐渐开始相信再也无法见到塔矢。
而我却不得不动身去中国开始崭新的生活，虽然这样看似璀璨的未来里，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意味着我必须选择遗忘。
遗忘关于塔矢的一切。
隐隐觉得，临走之前在东京的最后一晚，我睡得非常安稳。

我知道，我会做梦的。
我也知道，如果做梦能够选择地点的话，那会是在摩天轮里面。
在高空，看着东京的迷人夜色，我满足地笑了。

我以为在梦境里遇到的那个人一定会是塔矢。
即使不是塔矢，
也不会是佐为……

第二次在梦里见到佐为。
依然长发如水，依然笑若浮云。

『发生了很多事，佐为，你知道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从我身边消失后，你们都会去哪里？』

『会不会真的有天堂的存在？』

无论问了多少问题，提出多少疑虑，佐为始终如多年前梦境中一样，飘忽不定地笑着，没有给我任何答案。
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
为什么只是留下我一个人？

我学不会那样的坚强。
我根本坚强不起来……

终于，我发现至少在梦中，我流下泪来。

『光。』

我讶异地抬头。
看着他淡定的微笑。

『记得吗？你说过的，为了某个人存在的感觉很幸福。我能为了光而存在很幸福，光，为了塔矢存在的你呢？幸福吗？』

为了塔矢而存在的我……
幸福吗？

星期一的清晨，阳光柔和地撒满整个房间。
慢慢睁开双眼。
眼泪在同一时刻告别了自己的眼眶，涩涩地流入嘴里。

谢谢你，佐为……
我和你一样，都真实地感受着幸福的存在。

在去机场的路上，风很大。
我选择在机场不远处下了出租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大步地走着。

『是进藤吗？』
定睛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却丝毫没有印象了。
『我是游乐场摩天轮那边的检票员，叫田村，你还记不记得？』
想到最后一次和塔矢在摩天轮的见面，记起了些什么，于是对着田村抱歉地笑了笑。
『我记起来了，你好，田村先生。』
他有些遗憾地笑着，显得极为勉强。
『塔矢的事情…我听到后也很震惊。今天能见到你，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些事情，虽然…现在听来也没有用了。』
『没关系，你可以说来听听。』

『进藤，你相信你和塔矢在摩天轮下的见面是巧合吗？』
『难道…不是吗？』
『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次巧合，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决定一切的宿命，所以，你和塔矢并不是偶遇，而是他为了见你，每天都来摩天轮那里，等了整整一个多星期。』

额前的碎发不小心刺进双眼里，弄湿了我的眼眶。

『进藤，你赶什么时候的飞机？』
『是下午的。』
『那么，要不要再去坐一次摩天轮呢？那里有你们的回忆吧？』

站在原地，抬头还可以看得到摩天轮，阳光照耀着它，深深吸引着我的视线。
我重新理了理再次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着看向田村。

『不用了。』
……

至始至终，塔矢依旧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可是我坚信，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
我们会再次见面，
一起在天空飞翔……

【北方 南方 某个远方
一定有座 爱情天堂
我们用爱幸福对方
共用一对 翅膀飞翔

我很确定 不远远方
会有我们爱的天堂
心会温暖 笑会灿烂
风沙星辰 永远相伴】

——“以后就不许再叫我进藤了哦，要叫我光。光，知道吗？”
——“那你也不可以叫我塔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