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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帖]东泽夫人(完结)
寻找满月
级别: 教导主任

30  发表于: 2006-07-12 14:20

已经是深夜了。然而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总是觉得在艾力欧痛苦的表情后面,似乎还隐藏着更加深沉的悲伤。但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自责已经把她的脑袋塞得满满的,几乎不能让她作出正常的判断。观月老师的死……她睁大了眼睛,却捕捉不到一丝光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依然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女子坚定的声音,记得她苍白而美丽的微笑,记得她说,你是艾力欧的选择……
对不起,老师,但是我无法给他带来幸福。
如果我的存在让你们都感到耻辱的话,我会自己消失的。
请原谅我。
就像突然做出决定一样,她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稍稍打点了行装--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去干什么,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好。在关门的时候她听见对面艾力欧的书房里传来沉重的踱步声,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悄没声息地下了楼。她推开了橡木大门,走到了铁栅栏外,最后一次望着这座灰白色的建筑物,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在东方,低悬着一轮苍白的月亮,没有一点光辉。她看见一艘旧轮船离开了沃尼亚的码头,驶入了泰晤士河。轮船激起的波浪,漂着松树皮,无声地滚向远方。岸上,大概是在古老的教堂里,更夫在钟楼上击着铜钟,响了十二下。虽然离岸很远,但是钟声仍然传到了她那里,并且绕过轮船,在平静的湖面上,飘到挂着月亮的透明的暮霭中去了。
汉姆尼斯大街上依然留有积雪,这让她走起来十分吃力。寒冷的风不断地灌到她的围巾中去,肆意地撕扯着她的风衣。又开始下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到她的长发上。她又冷又累,再这样下去也许她还未走出伦敦时就已经力竭了。她绝望地想着。不行,必须先找个地方--但是,艾力欧很快就会发现她失踪了--怎么办?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留神,跌坐在一座建筑的台阶上。接着那座建筑的大门洞开,有人从里面探出脑袋来。樱有些尴尬地想要起来,却看见了一双炽热的褐色的眸子。然后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她两眼迷茫地慢慢倒下。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到有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把自己抱了起来。那种温暖……似曾相识……
她晕了过去。

一弯新月清冷地映照在厚厚的夜幕中。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的山冈上,中间矗立着一根粗大的石柱。隐隐约约,似乎有黑色的旗帜在上面飘动。周围是一座座阴森可怖的古冢。她走近想细看,突然间四周升起了浓重的迷雾将她包围起来……是梦境吗?……迷雾再次散开,她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条看上去永远没有尽头的石子甬道前。她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超前摸索着。
寒冷和绝望渐渐涌向她……那一星幽蓝的火光总是那么遥不可及……预示着毁灭……
"I want happiness.
I seek happiness.
to cause your happiness.
to be your happiness."
没有征兆的,樱睁开了眼睛。起初她以为自己呆在布斯巴顿艾力欧的房间里,因为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和那间卧室有着相同图案的年代久远的英式窗幔。然而她很快发现她错了。这间卧室看上去似乎比布斯巴顿庄园任何一间房间都要古老--也许不包括门厅,樱能肯定整日站在橡木大门旁的那座时不时被奈久留狠狠盯上几眼的盔甲是斯图亚特王朝时期的东西--墙上的挂钟发出零乱的敲打声,古老的版画上,那些家族式的传奇人物隐没在阴影和灰尘中,窗上的玻璃是旧式的,凹凸不平,闪着像霓虹般的光彩。而且不知为什么,烛焰映在上头,变成了两个。
"你喜欢这里吗?"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嗓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樱不觉骇了一跳。她转过头,看见一位穿着黑衣,神情肃穆的牧师正站在门旁。他脸庞饱满,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细小的皱纹,发丝里夹杂着斑斑银光。樱觉得这张脸好象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但又想不起来。这时那位牧师走上前,微微鞠了躬,缓慢而郑重地说道:"蒙特·沃顿·詹姆斯,汉姆尼斯教区神甫,愿意为您传达上帝的旨意。"
"您是--"
"您恐怕不记得我了吧?"他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但是我还记得您,东泽夫人。是的,夫人。这里是圣华仑克教堂。"他看着她惊异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去年万圣节前夕,就是我为你们举行的婚礼。"
隐藏在樱心底的记忆重新被唤醒。她浮现出了去年,在圣华仑克教堂的大厅里,那一副带着同样严肃的神情的脸的主人问着她,是否愿意嫁给艾力欧。
"在可怕的最后审判日,所有人内心的秘密都要袒露无遗时,你们将作出回答。"牧师又一次重复这句话,把她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你是否真的愿意?"
"我的审判日已经提前到达。"樱把脸埋在手心里。
"所以来寻求解答吗?"他看着她。
"不,我仅仅是--"樱竭力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我没有--"
"你的声音暴露了你内心的空虚,夫人。"神甫平静地说,"所以,请坐下,听我说。"
樱再次靠在了柔软的羽毛褥子上。这位睿智而平和的老人,似乎正在以一种洞察世事的心态解读她的思想。
"神爱世人。"他重复着,"神爱世人。也许一个小孩子更能理解它。我一直喜欢在布道时看见他们单纯而明亮的眼睛,那让我想起天国之门。
"他们有自己纤尘不染的信念。他们相信自己是对的。只要自己是对的,那么自己的世界也是对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在思想上的境界不亚于一位饱经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老人。也就是说,上帝与他们同在。"
"--您是希望我不计后果地爱,决不含糊地恨吗?"樱禁不住问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神甫轻轻地叹了口气,"世人总是被《旧约》里的预言所羁绊。但他们并不是穆斯林的信徒。爱,才能解决问题。"
"我做不到。"樱断然说。
"并不是要你爱你的敌人。只是宽恕而已,宽恕你的过错--即使不是因为你的原因造成的--"樱想张嘴说什么,但被神甫用眼神制止,"我知道你的羁绊。那需要你用极大的爱去宽恕。好好珍惜自己。"
"--你说,世上有亡灵存在吗?"樱喃喃地问。
"一颗星的陨落,代表一个人的死亡。"神甫垂下了眼睛,"但是一个人的死亡,只是他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从外面的世界进入人们的内心。他们就在那里,在某个时空交集点,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一片沉默。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樱像着魔似的望着玻璃窗上摇曳的灯影。
"我不是预言家。"神甫微笑道,"但我可以给你箴言: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看上去是事实,但不是真相。"
樱猛地一抬头--在这之前,有人,似乎曾经说过和他同样的话--在那个迷一样的,不随着流年的更替所改变的地方。
然而神甫已经离开。樱注视着朦胧而并不真切的夜色,感到一阵一阵发冷。外面一定在下雪。
樱知道她呆的地方离布斯巴顿并不是很远,然而她发现自己正渐渐爱上这个迷人的地方。一月份的风虽然还是冷得刺骨的,但在田野里已经四处可见春天的痕迹。棕黄色的开始冒泡的沼泽,依然光秃秃的山毛榉,点缀着荒野的紫色的风信子,所有的这一切都成为她乐意在外逗留的理由。这里十分僻静,偶尔会有一只红脯的知更鸟从天空中掠过。她见不到多少邻居,而那些和蔼可亲的太太们也仅仅是在路过时互相点头致意。汉姆尼斯是一条历史悠久的步行街,也许在立宪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街道两旁伫立着古老的、哥特式的建筑,被煤烟熏得发黑的巨大的窗格在阴暗处窥视着过往的行人。樱时常津津有味地幻想着十九世纪时穿着鸵鸟毛的膨大的衣裙、戴着小山羊羔皮的手套的小姐们匆匆穿过这条街道时的情景。她们共同呼吸着伦敦的迷雾。
樱并不敢确认住在教堂里的除了她和神甫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她也不想确定。诚然在她内心深处十分渴望再见到那双炽热的褐色眼睛,但她害怕再次相见会燃起致命的火焰。这里的一切似乎与布斯巴顿相映成趣。所有的家具--长沙发、桌子和椅子--都是淡色木料做的,年代久远已经磨得光溜溜的,跟门厅一样有一股柏树的气味。她并没有多少想念起那个地方。不过不管她是否承认,她总是有些担心艾力欧。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阻挡了艾力欧的魔力,总之他没有找上门来。樱倒为此松了口气。那些火炬形的铜制的暗灯,暗簧锁,有巴黎商标的大肚瓷瓶,尘封的蜡制山茶花束,无时不刻提醒她那里的一切。人们脸上的苍凉伤感,与终日笼罩在伦敦上空的愁云惨雾互相照应。
傍晚的时候,樱披上了旧的大衣,缓慢地走下了小台阶。花园里正如柳絮纷飞。积雪妨碍行路,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微微移动。在绿色的晚霞上,已经闪烁着一点寒星。远方,在森林上,挂着一轮新月。
她悄悄地绕过圣华仑克教堂的前厅。圣诗班的孩子们正在里面练习复活节的曲目,老神甫在一旁用风琴伴奏。没有燃灯。所有的光源来自于孩子们各自手中举着的一支小小蜡烛,映出每个人纯真的脸庞。歌声虔诚而甜美。樱不知不觉地趴在了窗棂上,出神地听了好一会儿。
愁惨的风,从伐木的地方吹来一股锯屑的气味。她像被惊醒般,突然支起身,继续朝前走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伛偻的身影静穆地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里。那个人似乎和她刚才一样,熟睡般地低下头,毫无生气。然而当樱经过对着他的那排长窗时,他抬起了头。就在那一刹那,樱的眼睛对上了一双跳跃的,褐色的眼眸。
樱甚至连逃避都没有时间。她知道那个人是谁。没有人会有第二双这样仿佛从心底开始燃烧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泄露秘密,然而当她看见对方的眼神时,她感到整个心智都被摄走。沉沉的忧郁彷徨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那漫长的几秒钟留给她的只有对那双眼睛的主人的无尽思念。
樱终于在一棵凋零的接骨木树旁站住了,她依在树上哭了起来。风在墙外呼啸,在潮湿的光秃的灌木中悲鸣着。
当那些摇晃着呻吟的树枝在阴沉的暮色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时,樱终于起身,紧紧拉着大衣,开始一步一步朝她的温暖的小屋走去。
此时教堂内和教堂外已经变的一样漆黑。惟独牧师的房间里还闪烁着黄晕的灯光。樱透过厚厚的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看见老神甫似乎伏在书案上抄写着什么。这时他抬起头,也看见了樱,于是打着手势让她进来。
房间里生着火,充斥着白桦树的烟味,周围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而被熏得发黑。樱看见老神甫的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一摞一摞的类似于档案般的书籍。她环顾四周,只看见老神甫安详的笑容。
"要喝点什么吗?"他略微关切地问道。樱摇摇头。
"那么请坐一下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他低低说道。
樱欠了欠身,便坐在了书桌旁的一张被虫蛀出洞来的沙发上。老神甫戴上了他的金丝夹鼻眼睛,继续干他的活计。
"您在干什么呢?"看了一会儿樱忍不住问道。
"这是牧师的工作,夫人。"老神甫头也不抬地回答。"每一位新任职的牧师都需要把这个教区的资料备份一遍,以防止因纸张破损而导致的资料丢失。"
樱好奇地站起身去。她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泛黄的纸张,以及在上面,已经褪色的故事。
"您认识这些人吗?"她端详着一个半个世纪前的名字,问道。
"不,夫人。这上面的名字或许比这些纸还要古老呢。"老神甫停下笔,说,"您听说过一六六六年伦敦的那场大火吗?"
"是的,那场火几乎毁了整个伦敦。"樱很庆幸自己没有在那堂课上走神。
"的确是这样。连圣保罗大教堂都成为那场火灾的祭品。但是,"老神甫凝视着炉火,"这条街,汉姆尼斯和整个弗郎克教区却幸免于难。在那以前的名字也都被保存下来了。"
樱不再说什么。她重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在她脑海里关于那场火灾的遥远臆想正在蓬勃生长。支离破碎的呼喊,肆无忌惮的火焰,还有剧烈燃烧的绝望。直到老神甫的自言自语惊得她抬起头来为止。
"K-E-R-O……这里被墨水染污了……真是糟糕……"
"让我看看。"樱凑过去,连猜带想拼出下面的字母,"R-I,不,不是I,是E--老天,他能不能不用花体来抄写档案?让我想想,R-E
A-O,不是,是D,那么--R-E-A-D?"
"库洛·里德?"
"上帝啊!"樱吃惊地捂住嘴巴。
"你认识那个人?"老神甫望着她,不过随后便陷入沉思,"没错,我相信在我很小的时候听说过那个名字。很早以前整个教区的田产几乎都是他的……真是个有钱人,是不是?不过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至少从不邀请邻居到他家里喝茶……他们还传闻他能变魔术来着,真是荒唐……"
趁着他在一边摇晃着脑袋的当儿,樱又迫不及待地读着接下去的文字:"与P·西尔维亚小姐于一九零三年十月三十一日在圣华仑克教堂完婚?"
"很奇怪的姓,对不对?"老神甫继续喃喃地说,"她是他的妻子。我相信她有犹太人的血统--这是个异教徒的姓--不过总之是门当户对。当然邻居们又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们住在哪里?"樱急切地问道。
这时老神甫突然停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我以为你知道呢。"
樱摇摇头。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丈夫,东泽先生是里德先生的继承人,他现在拥有的布斯巴顿庄园就是过继于里德先生的。"
樱知道自己已经站在秘密的门口,长久以来关于布斯巴顿的种种臆测从未像现在那样让人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在她的丈夫得知噩耗的那个夜晚,她居然看见了他隐藏的寂寞,他眼角的泪水,他忧伤的表情。一个人空守着不老的年华流浪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办法为谁停留,更没有办法许下一个简单的承诺。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带着对他的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并努力让他幸福美满,他任凭岁月砌起厚厚的城墙,隔开咫尺天涯的距离。
而如今,晚宴上的耳环,走廊尽处的第十三道门,无语的歌声,还有樱树下美丽的尸体,这一切曾经让她的丈夫痛苦,让她迷茫。她不知道如果真的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是否还有勇气接受这一切。
但不管怎么样,她答应过观月老师让艾力欧幸福。他不能活在疑云之中。如果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打开真相的大门,那么一切让她来承受。
樱扬起脸,微微一笑,说:
"明天,我要回去。"

旅途上总会遇到一些意料不到的事。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狡黠的人儿的流盼在睫毛下一闪,什么时候在远方会露出陌生城市的塔尖,在天际会出现重载船舶的桅杆,或当你看到狂吼在高加索山脉上的大雷雨时,会有什么样的诗句在脑中涌现,谁的歌喉,会像旅人的铜铃般对你唱起含苞待放的爱情小调。
马车驶出汉姆尼斯大街时,天空开始点点滴滴地落起雨来。夜已经降临在这泥泞的平野上。樱吹熄了车上仅有的一根蜡烛头。于是各种声音和气味就都强烈起来了,好像因为对手的消失而感到高兴似的。马蹄声,车轮在沙砾上滚动的沙沙声,弹簧的嘎吱声和雨点敲打车篷的声音,更加响得厉害了。从车窗里袭进来的潮湿的野草和沼泽的气味也更加浓重了。
"夜。"她自言自语道。
现在夜的黑暗比阳光更使人感到惬意。黑暗让她安静地思考一切。她想起很久以前艾力欧给她念过的一篇童话。一个古老的魔箱,盖子砰的一声飞起来了,里面藏着神秘的思想和沉沉欲睡的感情,还藏着所有大地的魅力--大地的一切花朵、颜色和声音、馥郁的微风、海洋的无涯、森林的喧哗、爱情的痛苦、儿童的咿呀声。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荣耀,权柄,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离开教堂时唱诗班的孩子们晚祷的声音还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老神甫把手放在她的额头唱着赞美诗时的温度也并没有消退。然而她感觉好像自从坐上马车以来,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了。很奇怪的感觉。她突然没来由地记起似乎曾经有那么一天,她也像现在一样,安静地坐在夜行的马车上。她只能肯定,那时的心情总归比现在要愉快。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寻找满月
级别: 教导主任

31  发表于: 2006-07-12 14:20

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除非说,那个阴沉着脸、除了僵硬地点点头外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的马车夫也算在内,那么就有两个人了。他甚至没有理会他的乘客因为他选择的崎岖的路线而发出的抗议声。于是樱开始对她的车夫是否有健全的判断力怀疑起来。不过,这倒是给喜欢独处的人一个足够大的空间来思考。
她觉得这辆车正载着她驶向令人畏惧的真相边缘。她的整个生活摇摇晃晃地在灾难顶峰打转。在神甫书桌上的偶尔一瞥,竟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原先希望离开这个带给她美好而悲伤的回忆的国度,然而思想中的某种使命感却迫使她重新回到那个她曾经希望逃避一生的庄园。P·西尔维亚小姐是库洛·里多的妻子。这就能解释那双耳环为什么会出现在艾力欧的卧房里。不管那位夫人现在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庄园里,她都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出所有疑团的答案。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切疑云,与这位夫人一定有什么关联。
几匹马的步子放慢了。车子在上一个不大陡的小山岗。但夜色并未因此而变得亮些。相反地,道路两旁都是老榆树连绵不断,在茂密的树枝下,是一片悄然的幽暗,让人勉强能听见它与树叶和雨点的低语声。樱放下了车窗,一条榆树枝伸进车里来。她摘下了几片树叶。
端详着这些暗黄的长着圆圆的斑点的叶子,她突然想起布斯巴顿的那个卧房。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不知道那里的散发着酒精味道的树叶还在不在了。她一想起史比看到那堆叶子时的神情就觉得好笑。然后没有预兆的,艾力欧黯淡的神情一下子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天她透过厚厚的夜色居然看见他隐藏的寂寞,他眼角的泪水,他忧伤的表情。一个人空守着不老的岁月流浪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办法为谁停留,更没有办法留下一个简单的承诺。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带着对他的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连死前都不忘祝福他幸福美满。而他也只能任凭岁月砌起厚厚的城墙,隔开咫尺天涯的距离。
樱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虽然那两个善良的人都说不是她的错。艾力欧甚至为了她而拒绝了观月老师的告白--在她的脑海里,观月老师的出走只能这么解释--但是一想到这一点,还是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愧疚感。她明白自己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
路很不好走。即使是像樱这样心事重重的人也感觉到了。然而马车终于呻吟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樱望了望窗外,除了微微发绿的天空和前方的建筑群模糊高大的黑影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到了,夫人。下车吧。"马车夫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与此同时,车门被重重地拉开了。樱费力地提着手提箱走了下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开始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凝视起眼前似乎在沉睡的庄园。直到车夫提醒她检查行李有没有遗失,她才回过神来。
"没有了,谢谢。"樱回答道。然而车夫仍然仿佛不放心似的在车厢里探头探脑。樱尽量表现出一副有礼貌的困惑的神情凑过去。但是门太窄了,"咚",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了一起。
"对--对不起--"樱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道歉。她听见车夫奇怪的咕哝声。他的帽子掉在了地上,于是她弯下腰,把它拾了起来。然而当她站起身时,她看见一双熟悉得可怕的褐色眼睛正惶恐地看着自己。
"小狼……吗?"她变得似乎一下子不会说话了。
"马车夫"全身震栗了一下,接着缓缓地点点头。他伛偻的身躯渐渐伸直,就好像是透过马车夫的身躯,另一个灵魂在慢慢显现一般。
"我们--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樱绝望地看着他。她想说什么,但是嗓子眼里似乎有什么在堵着一般。破晓前的寒风卷着枯叶一阵一阵袭来,然而她并不觉得冷,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麻木。
"你--好吗?"他终于迟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樱想点点头,但是她一动也不动。接着她感到两行冰冷的液体爬上了她的脸颊。她低下了头。
"我一直都呆在这里。蒙特待我很好,是他收留了我,并为我找了一份教堂里的差事。"小狼继续说着,似乎没有发现樱的异常。
"你也喜欢这里吗?"樱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发出除了咕哝声以外的声音了。但是她在问出话后的一秒钟后又立刻后悔自己的问题怎么那么不着边际。
小狼看上去有些吃惊。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倚在了马车座上。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经过的话,那么他看到的将是一幅多么奇怪的画面啊。一位贵妇人和一个马车夫无语地对视着,远处是尚未从冬季苏醒过来的田野,灰色和黑色互相映衬,烘托出一片静谧的夜。
为了掩饰片刻沉默的尴尬,樱不得不试探地问道:"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但是她不能确定她是否希望听到答案。
小狼眯着眼睛望着前方朦朦胧胧的建筑物的黑影,喃喃地说:"遵守--与某人的约定。"
"是什么?"
小狼看上去好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生硬地抬起头,说:"对不起,我不记得我刚才是否回答过你。"
"好吧,就这样吧!很好!"樱几个月来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就这样,什么都别说!告诉我,你还不懂事,所有的责任你的丈夫都会帮你承担!就连那个负心的人的背叛都是情有可原的!只不过你还不明白!"
"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小狼面无表情地说道。
樱一下子语塞。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小狼。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你丈夫身边吧,别干什么出格的事。"小狼翻身上了马车,随后又抛下一句恶毒的话:"比如和旧情人约会什么的。"
"小狼!"樱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挡在路中间。拉车的马打了个响鼻,被小狼紧紧抓住了缰绳。
"你疯了吗?"小狼脸色惨白地下了马车,一把拉住她,"有这么找死的吗?"
樱凄凉地笑了笑,接着她把头埋在了小狼的胸前,问出了好几个月来一直想问的话。
"为什么抛弃我?"
小狼似乎被她的动作吓坏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笨拙地拍了拍樱的肩膀。但是这样做似乎把事情变得更糟了。樱伏在他的肩膀上,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她感觉到小狼的体温,虽然羞得满脸通红,却依然坚定地拥住了他。她终于听到了小狼温柔的低语:
"好了,没事的,不要哭了,可以吗?"
樱扬起兀然挂着泪珠的脸,语气坚定地问道:"请--告诉我。"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小狼轻轻地推开她,"我也不能确定以后是否可以。我知道,我伤害你很深。"他重新爬上车座,"也许形同陌路是最好的办法。"
"不--等等--"樱抓住了缰绳,"为什么?"
"向我保证,樱,"小狼凝视着樱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你的丈夫。"他又一次满怀忧郁地朝布斯巴顿庄园的方向望过去,说:"帮他分担一点,什么都好。那个可怜的人……他快要崩溃了……"
这句话提醒了樱她回到这里来的原因。她默默地点点头,松开了缰绳。小狼一扬鞭,马车开始缓缓地驶向回路。
"你还依然爱我吗?"樱注视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低低地问道。没有回答。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提起箱子,转过身,朝着布斯巴顿黑憧憧的暗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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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教导主任

32  发表于: 2006-07-12 14:23

穿过阴暗的草地,樱登上了台阶。她举起手,往厚厚的橡木大门上敲了三下,大门立刻洞开。
从里面传来一股熟悉的霉变的味道。樱迟疑着走进门厅,大门在她身后关上了。石壁上的火炬燃烧起来,噼噼啪啪发出明亮的橘色的光。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人居住。门厅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樱沿着长长的大理石楼梯一直走到二楼,也没有看见谁来迎接她。也许她来的不是时候。噔,噔噔。她只听见自己的鞋子踏到地板上发出的沉闷的敲击声,她甚至认为自己的心跳能够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引起巨大的回声。
然而就在她准备在二楼楼梯口拐弯,径直走上三楼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由远到近,传来了什么人在跑动的声音。她一回头,与此同时,一个戴着睡帽的脑袋和她撞倒了一起。
“你终于回来了!”奈久留的尖叫声几乎要把楼顶掀翻,“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可是艾力欧不让我们去找你!”
“哦,老天--”樱揉着被撞疼的脑袋说道,“真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奈久留开心得像个孩子,她提起樱的行李,说,“你先上楼吧,这些东西我来解决。”
“哦,谢谢。”樱感激地说道,然后她便离开了。
出了盥洗室,换上睡衣,樱现在只想躺到床上好好地睡一下。她尽量蹑手蹑脚地经过书房门--就像她离开的那一晚一样--却看到书房的门打开着。她悄悄地往里面张望,发现里面没有开灯。门对面的窗帘拉开着,暗淡的月光洒下来,映出窗前朦胧的光斑。艾力欧倚在窗棂上,脸却隐在阴影中,前额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似乎睡着了。然而当樱准备悄没声息地溜进对面的房间里时,他突然抬起了头。
“是樱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进来吧。”
樱不由得听从了他的吩咐,走进书房。借助房间内微弱的光线,她给自己找到一把门旁的椅子,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艾力欧一直以刚才那种姿势站着,等樱坐下后才动了动身子,却也仅仅把脸转过来一点而已。
“很抱歉我没有开灯。”他疲惫地说,“也许你不习惯,但是我觉得,黑暗可以帮助人思考。”
“我不介意。”樱奇怪于他的习惯怎么与她的那么相似。
“这么说你见到他了?”过了半晌他才继续问道。
一听这话樱不由得一阵尴尬。是啊,以艾力欧的力量怎么会不知道她这几天去了哪里,见到了谁。然而,和小狼的出人意料的相遇总归是令人不太舒服的,不管那个人对她的态度是否冷淡。
“你还喜欢他吗?”艾力欧冷不丁问道。
“不,我讨厌他。”樱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艾力欧笑了。接着他以一种打趣的口气说道:“不过,据我所知,那家伙可是一直都喜欢你的啊。”
“那他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樱有些恼火。他为什么要提这些事情?
“听我说,樱。”艾力欧以一种耐心的口气说道,“小孩子们通常都对自己的母亲比较亲近,那并不是说他们的父亲不爱他们,而是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与母亲不同,不容易接受而已。小狼也是这样。”
“那么照你的意思,他以背弃我来表示--表示喜欢我吗?”樱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但她还是死死地盯着艾力欧身后的角落,就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小姐。”艾力欧微微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男孩子遇到事情,总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解决,他们宁愿保持一种坚强的姿态来面对,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担。”
“你是说--”樱不禁向前探出身去。
“没错。李小狼遇到了麻烦,而这个麻烦很有可能伤害到你。为了不把你牵扯进去,他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结束了你们的关系。”艾力欧干脆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不早告诉我?”樱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就是爱情盲目的地方了。”艾力欧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不过就算我一早就知道,在那个时候告诉你,你会听吗?人们总是盲目地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却不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算有一丝怀疑,在遭受三番两次的打击之后也逐渐失去希望了。”
樱一时语塞。那个时候她深信不疑的是小狼的背弃,却从来没有为他想过。莓铃的信中写着他在酗酒,如果不是因为伤害到她他会变得如此堕落吗?还有结婚的时候他尽量装作的不自然的漫不经心,夜里闯进房间焦急的眼神,马车上痛苦的表情……这些现在看来十分明白的事情她那个时候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她想象着他将冷着一张脸孤零零地面对未知的所谓“麻烦”的时候,心里就又一阵绞痛。
“而现在,就在刚才,你见过他了。”艾力欧观察着她的表情,说,“你应该会发现,他看着你的眼神,是--是受伤的眼神。”
樱感到心“咯噔”一下。她清楚自己的心意。否则小狼的身影不会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梦中。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讨厌他吗?”
“不,我--不是,”樱一下子变的语无伦次,“我是说--”
“喏,当别人的面还是不好意思的,”艾力欧轻快地说道,“这些话,等你们在路上说吧。”
“在路上?什么意思?”樱没有反应过来。
“麻烦解决了。下个星期,小狼就会来接你。”艾力欧一边说一边起身,准备走出门,“到时候原不原谅他,就看你的意思了。”
下个星期……樱的脸又红了……然而离别时小狼再三的叮咛突然清晰地浮现出来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你的丈夫。
“艾力欧,”她转过身去,语气坚定地问道:“这是全部的真相吗?”
艾力欧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了,但他马上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樱甚至不能是否确定有一道阴影曾经在那个时候在他脸上划过。
“那么你认为呢?”他镇定地回答道,“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另外的情况你可以自己去问小狼。”
樱一时间似乎找不出话来了。接着她想起莓铃的另一封信。她缓缓地问道:
“你真的没有参加观月老师的葬礼吗?”
这一下可以看到艾力欧的身体真正僵硬了一下。过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他的回答:
“不,没有去。我想,我永远都无法面对她。”
樱感觉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猛烈地抽搐着。直到上床的时候她看到了摆在床头柜子上的那对耳环,才记起她忘记问他西尔维亚小姐的事情……但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樱把脸埋在枕头里……小狼没有抛弃过我……这个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

月光……潮湿的雾气……
樱看见平地上耸立着的高高的石柱,上面似乎有黑色的旗帜在飘动……然后雾气越来越浓,满怀威胁地靠近她……她一步步朝石柱退去……
突然,雾气散开,樱发现自己又来到那条自去年夏天以来不断成为她的梦境的石子甬道前。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步朝甬道尽头的蓝色灯光走去。
"Now, come close to me.
I'll sing an endless song.
God, please tell me,
Redder than red, the truest love."
我这就靠近你……决不让你悲伤……樱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她不应该来到这里的。然而,甬道尽头的门已经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Now, kiss and hold me.
Show me love that's forever.
God, please tell me,
Bluer than blue, the real heart."
樱颤抖的双手已经触摸到了那里冰冷的黄铜把手,她决不能再失去这样的机会了--
她突然睁开眼睛--就好像是有人大声在她耳边叫唤似的。她听见了灯不时发出柝裂的声音,好像是因为无聊而在跟自己说话。然后她突然懊恼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梦境。
这半年来似乎一直有人在操纵她的梦境。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布斯巴顿庄园了,这个梦境的频繁出现,难道预示着马上就有大苦难来临了吗?
她不敢再拿自己无聊的梦去打扰艾力欧了。他一天比一天消瘦,苍白的脸上有很重的阴影,就仿佛一个看不见的恶魔在慢慢吞噬着他的肉体一般。然而他始终不会理会樱说的任何一个字。面对他,樱总有一种深沉的愧疚感。
从房间里的落地窗往外看,可以看到大片的荒野以及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坡。樱从未想过要去那里。山上立着花岗岩堆砌成的古塚,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奇形怪状的大石块。即使是风,也是令人不愉快地哀鸣着,昏黄的天空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倒扣着大地,恐惧得叫人不敢正视。
在这种气氛的映衬下,幽暗的庄园本身就更加阴森可怖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庄园的前半部分。左右两座翼楼,甚至包括庄园后面整整一座主楼都是樱从未去过的。那些长久以来没有人睡的房间散发出的霉味混合着冷冷的穿堂风把他们的活动范围缩到最小。尤其当夜幕降临时,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当吊灯被点燃,在昏暗的墙壁上投射下巨大的阴影时,樱觉得那色彩鲜明的影子并不仅仅是他们三个人的。庄园里蜗居着许许多多别的形式的生灵,这一点你可以从身后时常响起的低语般的沙沙声里看出来。
很快就要结束了。樱安慰着自己。也许这一切不愉快都是自己当初莽撞的决定带来的。她希望自己离开后,至少可以给艾力欧带来短暂的安宁。她努力不去回想观月老师疲倦的脸庞和小狼的警告,尽管这一切让她有近似于烧灼的痛苦。
在这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地方,樱觉得仿佛陷在了遥远的过去,她快迷失得不想再回来。直到最后一次大扫除的到来,才使她稍稍理智了一些。
对于清扫工作,奈久留一向是十分热心的,更何况庄园的确应该好好打扫打扫了。但当樱听到让她自己一个人整理整一条二楼走廊的时候,她不禁感到有些吃不消。
“这里马上就没什么人居住了。”奈久留深情地望着隐藏在黑暗处的一条条走廊,“艾力欧已经决定,你一离开,我们就去巴斯--虽然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洗温泉浴。”
“也许他会改变想法,比如去开普敦什么的。”樱小心翼翼地说,“但是,你不觉得二楼的走廊让一个人打扫有点过分吗?”
“开普敦?好主意。当然,我承认,”奈久留安静地盯着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方向感最糟糕的人--也许观月小姐算一个--但是,只要你不随随便便打开走廊两旁的门,我相信你总不至于在自己房间里迷路的。”
很显然,打扫二楼走廊的决定已经没的商量。正当樱垂头丧气地提着扫帚枝准备登上楼梯时,史比突然在门厅的另一头问道:"艾力欧去哪了?"
"布仑克修斯银行。"奈久留头也不抬的说,"事实上,如果他今天再不赶去的话,可怜的老赫里奥特就要破产了。"
"真是的,"史比哼了一声,"明摆着逃避打扫嘛。顺便说一句,"它回过头,“李小狼的车后天早上8点到,你最好现在就收拾一下行李。”
“啊?噢,好的。”樱有些脸红。
她沉默地来到了二楼的走廊。她依稀记得靠近楼梯的第三个房间是她自己的。在开始打扫之前,她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先进去看看。她推了一下门,门是虚掩的。
这里的一切和她第一次睡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房间里冷飕飕的,也许是长时间没有人住的缘故。但樱不禁注意到白色床单的纤尘不染显示着最近的半年里一直有人在打扫。樱定了定神,打开了床头的柜子。她原本以为柜子里空无一物,但里面赫然摆着的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让她的心漏跳半拍。
是樱牌。樱有些不敢相信地抚摸着那厚厚的富有质感的封面。这种感觉似乎很久以前就消失了。是什么时候呢?打开,她下意识地取出一张卡,是"梦"牌。她端详着"梦"被面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庞,心中一块长久的阴影突然明亮起来。
她把牌放了回去,然后把这本书拿到楼上去收好。她至今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本书塞进了行李。但无论如何,她想试一试,也许很快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艾力欧在晚餐时回来了。樱没有告诉他关于樱牌的事。艾力欧望上去比平常更加疲倦,他用完晚餐便告辞上楼了。樱悄悄地跟了上去,看见他最终进了书房,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样就好,只要声音不要太吵就是了。
樱蹑手蹑脚走进对面的房间,转身锁上门。她戴上了那对耳坠,接着取出了那一本书。她在书的钥匙孔里找到了小巧的星杖。拿着它,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又一次袭上了樱的全身。她轻轻地唤道:"封印解除!"
星杖长出了翅膀;太阳和月亮退居两边;点点星光绮旎闪烁。樱着迷地望着浑身散发着梦幻般气息的星杖。然后她猛然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梦'!"她敲打着"梦"牌。
两只蝴蝶闪着亮光从纸牌里钻了出来。樱有些怀疑地望着它们,"梦"不是这个样子的呀。没有预兆地,两只蝴蝶一边一只地贴上了她的耳坠。它们和她耳坠上的蝴蝶完全吻合。
樱几乎立刻就后悔这么做了。她感觉整一个人好象被巨浪卷起,又被狠狠地抛下低谷。大片大片色彩斑斓的幻景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恶心得快呕吐了。
突然一切都停止了。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雕刻着奇怪的木纹的门外,从外面看来,里面似乎是很大的一个房间。她明白自己已经进入了梦境。但这里是--
"希望你们幸福。"从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艾力欧吗?怎么会?她悄悄探过头去,却发现库洛·里多正站在里面。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红色的靠背椅,壁炉的火焰已经熄灭,库洛站在靠背椅前,从落地窗外射入的明媚的阳光勾勒出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他静静地伫立着,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手中的书。
是库洛牌。樱一看那红色的封面便明白了。这么说来,他刚刚把月和可鲁贝洛斯封印进了书中。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曾经用"回"牌的力量到过库洛·里多临死的那一时刻吗?
屋中的人仿佛突然惊醒一般。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说:"出来吧。"
樱骇了一跳。她以为他发现自己了。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从门后的藏身之处走出来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衣摆在地板上拖曳的沙沙声,一个人影缓缓地从壁炉的阴影中显形。
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然而她一身的黑纱使她即使在阳光的笼罩下也不比在阴影中明亮多少。她缓缓地转过脸,于是樱透过门缝,窥见了她的样子。
樱不觉发出一声沉闷而吃惊的叫喊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同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观月老师!
然而樱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她的发色与观月老师的不一样,是黑色的,而且,樱能察觉到她给周围带来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压迫感。但是她全身散发出来的美丽的气息却是一样的无懈可击。她近乎象牙色的双颊上,衬托着一双星子般深邃的黑眼睛,挺直的鼻子下面,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转了一个角度,沉静的微笑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连樱,也在那一刹那,被她的光芒震得呆住了。
面容相似,气质不同。
"我该叫你什么?是里多夫人,还是西尔维亚小姐?"库洛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那名女子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库洛急忙抓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对不起,每次我总是弄得你生气,不要离开,好吗,西尔维亚小姐?"
西尔维亚沉默了片刻,突然把手从库洛紧握着的手中抽了出来。库洛并没有介意。他有些疲倦地坐到了那把红色的老式靠背椅上。西尔维亚像一座完美的雕像般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
樱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阳光已从室内消逝,窗外纷纷扬扬地开始飘起雪来。壁炉生起了火,两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温暖的光晕中。
"下雪了,"库洛望着她,说,"像极了我们结婚的时候。而且,你依然是一袭黑衣。"
西尔维亚一直凝视着窗外的雪花,她头也不回地说:"那是我自己的忌日。"
樱一听到这甜美而带着淡淡哀伤的声音就明白了。她就是那个长久以来一直侵扰自己梦境的人。无数个疑问像波涛汹涌的大海般在她胸中起伏,心中生起强烈的愿望要求她进去问个明白,然而她的双脚不听使唤,她依然站在房间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
"你从来就没有原谅过我,是么?"库洛轻轻地问道。
"在你决定娶我的那一天,我就对自己说,西尔维亚从此死在了这世上,留下来的只是里多夫人而已。"她终于转过身,瘦削的双手紧紧拉住了披肩。
"那是我母亲的遗命。"库洛没有看她,兀自闭目说道。
"是的。"西尔维亚目光犀利地审视着他,"如果说你,库洛·里多,曾经在这世上爱过什么女人的话,那么仅仅只有你的母亲了。"
库洛没有回答。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才听到西尔维亚开口说:"我很高兴你留我一个人住在那座庄园里,如果天天面对你的脸,我真怕我会受不了。"
一听这话,库洛倒来了兴趣:"是布斯巴顿吗?你喜欢那里?"
"是的。"西尔维亚承认道,"那是我唯一见到不会害怕和厌烦的与你有关系的东西。尽管你只是把我当作那里的摆设,我丝毫都不介意。"
库洛轻轻吁了一口气。西尔维亚端详着室内的陈设,问道:"这里是你的坟墓吗,尊敬的里多先生?"
库洛不禁莞尔微笑,说:"这到使我想起来问你,你从来都不肯主动见我,这次为什么会大老远地跑来日本?"
"相信我,我决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为你送终的机会。"西尔维亚干脆利落地说道。
"恐怕这次要让你失望了,西尔维亚小姐。"库洛打趣道,"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短命。"
樱没有想到西尔维亚脸上竟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在她看来,这名女子与库洛有如此深的恩怨,她应该巴不得库洛下一秒钟就在他眼前一命呜呼才好。
"不过,"库洛注视着她的表情,接着说道,"我的生命的确在今天走到了尽头。"
"怎么可能?"西尔维亚激动地向前探出身去,"你的力量不是很强大吗?"
"世间万物都有完尽的那一天,我也不例外。"库洛平静地说道,"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一位可人的小姐每天念主祷文时都不忘添上一句:'主啊,让库洛·里多早日归西。阿门。'"
西尔维亚似乎一下子变的不会说话了一般。库洛继续说道:"我会有转世,就在布斯巴顿庄园。"
"你要我--唤醒他全部关于你的记忆?"西尔维亚慢慢地问道。
库洛有些惊讶,但随后接口说:"是的,在适当的时候--唤醒他。但我无论如何想让他过得比我幸福,所以请你--不要伤害他。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么,我帮你完成。"西尔维亚一字一顿地说。
库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转向窗外,望着片片飞雪,说:"看,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漂亮。明天太阳一出来,就会全部融化,消失不见了。明年又会有新的雪,只是不再是今年的雪了。"
"如果没有今年的融雪,就不会有下一年的落雪。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到来。"西尔维亚喃喃地补充道。
两人相视一笑。房间里原本死寂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你的力量--也许不能支持到我的转世醒来的那一刻。"库洛突然说道。
"我知道。我是很早以前就应该死去的人。你的转世苏醒之日,便是我消失之时。"西尔维亚的神色有些黯淡,"不过请放心,我会除去他记忆中所有关于我的片段。我相信,我的存在一直是你生命中的阴影。有我在,他绝对不会幸福。"
"这是你的真正的想法么?"库洛凝视着她,"那么我越来越觉得我是该死的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西尔维亚的声音不知怎么竟然有些颤抖。
"那么,请你听听我的感受吧。"库洛说着站起了身。他结实的双臂环上了西尔维亚的纤纤细腰。西尔维亚挣扎了一两下,但随后就不动弹了。
也许眼前的这一幕是不该惊扰的……樱告诉自己应该走开,至少要让这两人充分享受这独处时光,然而她仿佛被石化了一般,任凭她怎么努力,双脚就是不听使唤。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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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发表于: 2006-07-12 14:24

"我一直想象着能这样近地贴近你,可都没有机会。"库洛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每次一靠近你,你受伤的眼神总是告诫我,我这是在亵渎你。我听从母亲的话娶了你,我希望给你幸福,可我发现我们的婚姻给你带来了更大的痛苦……我一直在冷落你,只是不想让你嫌恶我……如今我马上就要离开,我终于有勇气告诉你,不管你讨厌还是鄙视,我都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他随后便松开了她,软软地倒在了椅子上。西尔维亚整个人都僵直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她的低语:"你怎么知道我是讨厌你的呢?你一直以来都冷落着我,你怎么能指望我会对你微笑?但是我--很早以前--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了。"
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双颊飞上了红晕。她似乎在等待着听到回应,但房间里静悄悄地再没半点声息。库洛·里多半倚在红色的靠垫上,脸上一如昔日的安详。他合上了双眼,就像睡着一般,带着婴儿般无所牵挂的微笑。
他死了。
西尔维亚没有哀号,没有哭泣。她甚至没有声响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看着他。长长的黑发轻轻地拂着他的脸颊。她捧起他早已冰冷的脸,在唇上印下了一吻。她满目怜惜地望着他,喃喃地对他诉说:
……我们已错过得太多了,可是醒悟得太迟……
……不管你有没有听到,我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句你等了很多年的话,让我用残生只悄悄地讲给你一个人听吧……
……无论如何,我希望未来的你会比你幸福……

"I want happiness.
I seek happiness.

To cause your happiness.
To be your happiness."
又是那首悲歌。樱此时可以毫不怀疑地肯定:这是西尔维亚的声音。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梦境,她正处在一个熟悉得可怕的地方--弥漫着雾气,没有丝毫亮光的石子甬道。又来了……这到底代表什么?樱的脑子里还因为刚才所见的一幕而没有反应过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库洛牌的创造者,竟然有这样一段悲凉伤感的深情。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也许一直会存在几个世纪都不消退。那么……艾力欧知道吗?
樱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恐惧。不知怎么,也许是看多了西尔维亚忧伤的表情,她甚至有些惧怕艾力欧记得她,尽管她说过会除去艾力欧记忆中有关她的一切。但是……
仿佛古老的黑白电影的伴奏一般,那哀婉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她的耳膜,在空荡荡的石子甬道里激起强大的回声。
"so take me
someplace far away
to a true Elsewhere
please take me there."
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最后的机会。她慢慢地沿着潮湿的石壁往前走,去追寻尽头的一点亮光。谜底就要揭开,她的全身因为兴奋几乎有些微微颤抖。
"magic that lasts
never-ending kiss
revery without break
unperishable bliss."
歌声随着脚步的停下而终止。一时间四下寂静。樱再一次触摸到了门上冰凉的黄铜把手。她用尽全力一推--
"你在干什么?"
樱吃惊地要跳起来了。一时间她以为还在那条甬道中,最后失望地发现"梦"牌的魔力已经不起作用了。她正待在房间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床上,脚下散落着牌。由于室内惯常的月白色的光源的消失,让她有一种如临梦境的不真切的感觉。
艾力欧站在她的对面。尽管周围很暗,她依然感觉到他端详她的眼神中又出现了忧郁。然而不止是这一点,她突然发现,他的脸颊在黯淡的光线下竟然出现了半透明的感觉。樱甚至可以觉察到他苍白瘦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的重量而微微颤抖。就好像是一直以来的某种巨大压力长时间折磨下的结果。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然后--
“光线呢?去哪里了?”樱很庆幸自己问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看艾力欧的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行李都整理好了吗?好吧,把这些牌收起来吧,不打扰你了。”
“我这样离开--可以吗?”樱有些愧疚地看着艾力欧。
“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孤独了。或者说,”他俯下身,温和地说,“我在享受孤独呢。只要你觉得和小狼在一起能够幸福就好,不用考虑我的感受的。”
“可是--”樱还是不依不饶,“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异想天开跟你结婚的。那是个错误,要不然观月老师也--”
她突然停下来,倒吸一口气,艾力欧看上去受了很大的打击,但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
“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并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曾经--呃--在名义上是我的妻子。”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樱默默地整理好牌,正准备卸下耳坠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然而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就在这时,艾力欧打开了房门,准备出去。
"你知道西尔维亚吗?"冷不丁,樱的嘴里蹦出这几个字。她想阻止自己都来不及。
"唔?"艾力欧的表情有些困惑,但随后就绽开优雅的微笑,"Sylvian?你是说森林吗?在布斯巴顿的后面就有一片。在这个房间里能看见。"他穿过房间,拉开了落地窗,"喏,在那里,更远的地方,只是现在太暗,本来也不是观景的季节,所以--"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的全身仿佛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直直地一挺,然后不动了。
"你怎么了?"樱在房间的另一头看着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就像听到命令一般,艾力欧忽然转过身,把她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她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着蓝色的火焰,脸上的表情却是模模糊糊的,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悲伤。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透明,樱只能看见他迷茫地望着自己,嘴里含糊地吐着词,一步一步靠近。
"你要干什么?"樱恐惧地问道。艾力欧没有搭理,只是把目光锁定了她的耳坠--她还没有解下来--那副耳坠在黑暗中闪着异样妖魅的光芒。樱总是觉得庄园里生活着别的生灵,此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她不安地感到黑暗中似乎有人正紧张地窥视着这一切。
她没有注意到艾力欧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直到艾力欧突然伸出双臂,将她抱得紧紧的。这种感觉--好像是--像是库洛·里多临死前的一幕!她不安地要挣脱,但他结实的手臂不容许她逃脱。她觉察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但她无暇去细想,因为他的怀抱让她几乎窒息。艾力欧的神智似乎已经不清醒了,他把头靠在她的颈边,嘴唇摩挲着她光洁的皮肤,轻吻着她的耳坠。然后,一张嘴,咬住了她的耳垂。
刹那间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樱的耳垂扩散到全身。她感觉全身的力气在艾力欧的唇合上的瞬间似乎已全部流失。她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中,任凭他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不……不要碰我……你会后悔的……
樱惊恐地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她想张嘴大喊,但是发出的只是不清晰的咕哝声。尽管胸中燃起耻辱的火焰,但是她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娇小的身体轻轻颤动着。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眼睑,她的鼻尖,最后,移到了她的嘴唇。他撬开了她紧闭的双唇,他的舌头放肆地在里面探索她的气息。樱感觉肺部的空气几乎要被他吸光了。
不要……请停下来……
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在艾力欧的生命中扮演着另一个女人的角色。艾力欧从未如此对待过她,最最亲昵的动作也只是像父亲一样亲吻自己的额头。樱无助想要用手推开他,哪怕一点也好,然而当他把她的手压在身下的那一刻,她终于绝望了。
小狼忧郁的面孔蓦地浮现出来,她只能闭上眼,泪水一丝一丝地渗出来。
对不起了……小狼……
不知什么时候睡衣已悄悄地自她的肩头滑落。她感觉到艾力欧的脸磨蹭着自己的肩膀,他炽热的皮肤仿佛要灼伤她一般。她听见他含泪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我的……扶桑……"
随着泪水的决堤,她失去了意识。

"take me
I want happiness.

Birds sing
Song of unknown tongue
Though winged, they
Still fail to reach the sky."
黑暗将雾气重重包围……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扇门前。歌声在她有意识的那一瞬间消失了。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门推开。
展现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间狭小昏暗的石室,唯一的光源来自石头地板上的一圈烛光。隐隐约约,眼前笼罩着紫色的迷雾。在烛光的中间,立着一具透明的棺木。就在她进来的那一刹那,石室里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但随后什么也没有了。
"a place not to be treaded alone
so take me
to a true Else where."
哀伤的歌声如鬼魅一样紧跟着她不放,在石室里造成巨大的回响。她走上前,想看看棺木里躺着的人是谁。烛光忽闪忽闪,紫色的迷雾逐渐缩小,慢慢地浓重起来。
她终于看清楚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的脸,但是一阵没来由的恐惧突然袭上心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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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发表于: 2006-07-12 14:24

樱猛然从床上坐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都湿透了,睡衣紧紧地裹在皮肤上。她想要用手撑起脸,却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室内突如其来的亮光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脑子里针扎般的疼痛让她无力地又一次倒下。这使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慢慢地再次坐起身来,才刚刚牵动了一下身子,就感到自己仿佛被撕裂一样。
……不,这不可能。她的睡衣穿得妥妥帖帖,床单也没有丝毫凌乱的样子。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她宽慰着自己。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真实而令人心生恐惧的噩梦……难道仅仅是梦?
落地窗的窗幔已经被拉开,窗外的长春藤天真地随风摇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阳光直射入房间,笼罩着一室的温暖--等等,阳光?
卧室的窗是朝西的。这么说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会睡这么久,更不相信的是居然没有人叫她。史比和奈久留呢?难道没有发现少一个人吃早饭吗?
艾力欧……
就好像所有的记忆都一下子汹涌起来,她终于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事。濡湿的吻,绞缠的手指,漫溢着悲伤的并不真切的狂欢。如此虚无的感情在昨夜突然泛滥,是要到尽头了吗?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陷入噩梦中永远不醒过来……然而她应该明白,自从在圣华仑克教堂里披着婚纱立下不离不弃的誓言的那天起,就没有退路了。
樱强打起精神,换上衣服下楼。她努力不去想另一个痴情的男子也许还在风中站立等待,流着泪,请求她的原谅。而如今,谁也不欠谁的了……
她想的没错。庄园里空荡荡的。起居室里没有两人惯常的嬉笑怒骂的打闹声。餐室的壁炉里冷冷清清,火已经熄灭很久了。走廊上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要拼命掩盖她内心的狂躁不安。一个人都没有。
樱把脸埋在手中。他们都去哪里了?艾力欧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留下一点讯息表明他们的行踪?
一幅令人不愉快的画面突然跳入她的脑海中,就好像有人强行将它插入一般……一弯新月清冷地映照在厚厚的夜幕中……奇形怪状的古冢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空地上,似乎是黑色的旗帜在粗大的石柱上飘动一般……
樱意识到这是最近才开始骚扰她的梦境。她犹疑着,要不要听从梦境的指示。墙上的大挂钟突然敲响,“铛--铛--铛--铛--”,沉闷的钟声在空寂的房间里似乎比平时更加响亮。
已经下午四点了。樱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尽管艾力欧关于梦的忠告还回响在她耳边:“梦有时候的确预示着未来,但不需要多加理会。因为梦不能显示真相。”但她依然鼓足勇气,准备赌一次。
她缓步走出门厅,穿过苍白的石子路面,关上了身后的栅栏门。她一转身,绕到庄园的背部。她很清楚梦境中显示的地点在哪里。从艾力欧卧室的窗子可以直接望到那里,那个终年被迷雾包围,绰绰约约可以看见稀疏的古冢群,时常在樱的心里留下阴影的丘陵。
她一路穿越开阔的田地,到达山脚的时候暮色已经垂下。寒冷的风带着空洞的悲鸣向她袭来。尽管害怕,她还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凛冽的空气让她呼吸起来感到彻骨的刺痛,而脚下潮湿的岩壁则时不时充满威胁地打滑着。但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她焦虑的心情使她受的煎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你的丈夫。”小狼的警告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晰而反复地回响在她耳边。她不安地感觉到,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终于,她登上了平地。月亮已经升起,前方就是那巨大的古冢群。尽管月色惨淡,她还是看清楚了在古冢群入口处两个瘫倒在地的身影。
“露比--斯比内鲁--”她奔过去,拼命地摇晃着他们。然而没有用。已经变回真身的黑色蝴蝶翅膀的女孩和黑豹此刻都昏迷倒地,头上,肩上,到处都渗着殷红的鲜血。她无奈地站起身,正准备想办法把他们运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越来越浓的雾气正悄悄地把他们包围起来。高矮不一的古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露着狰狞的笑容。
梦境--她想起了自己的梦境,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果然,在古冢群中间的开阔地上,矗立着一根粗大的石柱,隐隐约约地,仿佛有黑色的旗帜在上面飘动--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就好像有谁在召唤似的。雾气在她面前渐渐散去,她终于看清楚了石柱上的所谓“旗帜”,然而她倒吸了一口气--
是艾力欧。
但不是平常那个温文尔雅,一脸微笑的艾力欧。
他的魔杖贯穿他的胸膛,把他钉在冰冷的石壁上。血不断地从胸前的伤口涌出,在他脚下凝成了暗红色。月轮映照,竟显出了异样的妖魅。他的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翩跹有如绝美的舞步。
“不--”
樱只感觉全身仿佛被一只巨手从空中拎起。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石柱下,伸手拉住了艾力欧垂下的冰凉的手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石壁上的那个人微微挣扎了一下,于是睁开了眼,看着她,展开了无力的微笑。
“你终于来了。”他艰难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你……你别动,我这就放你下来--”樱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魔杖,想把它拔出来。然而艾力欧的眼神制止了她。
“没有用的--魔法师要死还真是不容易--”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血液一点一点流失的痛苦,但必须--必须等它们流干了,我才能得到--解脱--”
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梗住一般,她抓住艾力欧越来越冷的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对于昨晚的事--我真正地--真正地为此痛苦,”他深邃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痛楚,“我终于无法挽回地伤害了你。如果我说那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你也许依然不会原谅我,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点点头。
“你一定会嘲笑--嘲笑--我是个不敢承担责任的人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如果我对你有一点爱恋之心……我会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可我--我并不爱你。那么即使我付出生命,也挽回不来--你的纯洁……”
我知道。樱悲哀地望着他。
“你瞧,我仅仅是喜欢你……怜惜你--”他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快乐,希望给你幸福,所以当初答应了……答应了你的请求,但我不能成为你的幸福……”
四周寂静,然而樱的脑海里回荡着寒风空洞的悲鸣,还有艾力欧忧伤的声音。
“当你终于找到你的幸福,而我即将成为最大的障碍的时候--我只有消失--每个人都有得到幸福的权利,而我已经错过了我的幸福--”他忧郁地叹了口气,伤口的剧痛使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马上离开这里,就当我从来没有在你生命中存在过……这样你才可以获得永远的平静……”
樱满脸的泪水已经让她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是她还是坚决地摇摇头。
“我对死亡……充满了向往……”他喃喃地说着,似乎没有看到樱的一举一动,“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个更加优美的生命的所在……”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
他缓缓地举起手,突然拔出刺在胸前的魔杖--动作之快以至于樱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一只冰冷的金属器物触到了她的额头。艾力欧的身体正慢慢顺着石壁往下滑。与此同时他厉声喊道:
“遗忘--我的一切吧!”
一阵白光闪过;然后传来一声僵硬的金属撞击声;艾力欧惊愕的眼神随着他的魔杖和樱的魔杖纠缠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地摔在了远处地面上。
他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是刚才拔出魔杖的时候,仅剩的血液已经从伤口喷泻而出。那双温柔有如夜色的眼睛只来得及最后一次满怀忧郁地深望着樱,便合上了。
樱喘着粗气,胸口还没有平静下来。出门的时候她带上了樱牌和魔杖,以为可以用得上,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用处……
过了很久艾力欧瘦削的身体在石壁前留下的影子还是一动不动的。樱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伏下身,抱起他冰冷的身体。她凝视着他苍白的脸,那哀伤的表情依然没有消退。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的肩膀在颤抖,她只能紧紧地依偎在他胸前,努力不去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你应该知道,遗忘不能代表没有发生过……
没必要这样的,真的。
你说你即使付出生命也挽回不了……可是你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你啊……我们谁都没有亏欠对方……
她低低地抽泣了一下。最后一丝温柔表情从她脸上彻底消失。弥漫着雾气的山岗上那灰色的黄昏和苍白的月光里,传来冷风在灌木中悲咽的声音。

樱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模糊而惨痛的回忆。她仅仅记得她借助魔卡的力量把露比和斯比内鲁带回了庄园。而她自己则抱着艾力欧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下山坡。她唯一所能感觉到的,只有痛彻心骨的寒冷,和死一般的寂静。
从河畔刮来了阵阵带着薄雾的潮湿的风,而矗立在灰沉沉的雾霭中的庄园就像风浪中的艨艟一般。远处是无边的森林。多少个夜晚它们始终默默地耸立在那里。谁也无法辨认那些桦树林湿润和微微闪光的叶簇,谁也听不到它们神秘的低语。
庄园以一如既往的黑暗和沉默来面对他们。门厅的火炬依然热烈地燃烧着,从客厅到卧房的大理石楼梯依然一路燃着昏暗的灯光。而那些退缩于阴影之中的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也仅仅在无人之处诡异地闪着光。那些蒙上灰尘的古老的像框,驯鹿脑袋的标本,黄铜挂钟,正以一种可怕的肃穆的气氛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樱什么也没有觉察到。那种深沉的悲伤所带来的麻木几乎要将她所有的感情全部吞噬。在艾力欧合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死去了。
她抱着他的身体走上楼。他们的卧室依然整洁而明亮,樱茫然地看着月白色的柔和的光,就好像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逼真的,很快就要结束的噩梦。
然而当她看见仰面躺在床上的艾力欧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艾力欧面如死灰,黑色的长袍上染着斑斑血迹--这个景象甚至在很多年后依然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魔中。她跪下来,握住他冰冷苍白的双手。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好像被什么梗住一般。
他现在的样子倒好像只是睡去了而已。不成!不能让他这么狼狈地离开。樱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她缓缓地脱下艾力欧身上血污的长袍,用纸巾擦掉了他脸上的污渍,然后,为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他穿着的那套深蓝色中国式服。这样就够了。他现在看起来很漂亮。樱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接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伏下身,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她端详着他的脸,平静,哀伤。这似乎是他们局促呆板的婚姻生活的全部基调。他深邃的眼神不会再次轻扫她不安的面颊,她永远都无法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了……
身后的门被什么人一下子推开了。樱惊慌地抬起头,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一转身,看见奈久留绞着双手站在门旁,史比停在了她的肩膀上,目光黯淡地注视着她。
“你们醒了?”樱嗓音空洞地问道。
“你一直都在哭吗?”奈久留的眼皮肿肿的,“是不是我们不在会好些?”
樱摇了摇头。她听见史比带着很重的鼻音嘟囔着“我去弄些提神的汤剂”之类的话离开了。奈久留走到床边,用手指轻轻划着艾力欧的脸颊。一时间房间里一片寂静。然后奈久留平静的声音响起。
“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到你们之间紧张的关系了。”
樱心头一惊。她一向来都以为奈久留大大咧咧,不会把细节放在心上,但是今天看来--
“他对你说话的神情,就像是对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即使吻你,他也从来都是吻你的额头。”奈久留没有理会她的发愣,继续说下去,“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礼节。”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樱背对着她,努力抑制着喉咙里的呜咽声。
“我想我应该感到悲伤--至少像你一样--但是他制造我们出来,并不仅仅让我们感到不愉快。”奈久留紧紧地抓着艾力欧的衣角,“他死以后,我们的力量也不多了,哪天我们就会消失。但是,我们选择快乐地消失。”
“他的笑容都是骗人的。”樱绝望地说道。
“你永远都无法看透他。”奈久留像下了个结论一般,“他总是在微笑。但那只是掩饰。不管是痛苦还是悲伤,都可以用微笑来掩饰,是不是?你应该会发现,他经常--寂寞地微笑。”
樱什么也没有说。她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厚的窗幔。她谛视着夜晚沉沉的湖面漩涡上夜的反光。但那样仅仅是给她自己找点事情做。否则她不得不解释为什么让艾力欧瘦削的肩膀独自撑起一个世界。
她根本不知道两个人谁伤害对方更深一些。她有些怨恨艾力欧这样懦弱地离去却从此让她活在愧疚与痛苦之中。她想到如果当时没有抵抗他的遗忘咒语的话她现在肯定快乐的多。至少站在窗前不会因为沉甸甸的悲痛而放弃夜景的欣赏。
但是,遗忘并不能代表没有发生过。
不管怎么样,还是相信痛苦比虚无要好。即使在漫漫余生里仅剩对世事无常的菩提深省,也必须保留回忆的力气。哪怕回忆是再一次镜像上的伤害。
“知道吗?”奈久留打断了樱的沉思,“袭击我们的,是观月小姐。”
“唔--什么?”下一秒钟樱终于反应过来,她猛然转身,“可是她不是--怎么可能--”
“你想说她已经死了,对吗?”奈久留注视着她,她点点头,“但是我们看见她了。她的态度可并不怎么友好,一看见我们跟在艾力欧后面就变了脸色。接着我们感觉好像一下子被人提起一般,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等,跟在艾力欧后面--你是说--”樱不禁向前探过身去。
“啊--跟踪,没错。”奈久留耸了耸肩,“很遗憾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不过,看到早上他偷偷出门,穿的也不是平常的衣服,脸色又差的要命,谁都会担心的。”
这时候门再一次被打开,史比的脑袋从门边露了出来:“晚饭做好了,去吃点东西吧。还有,艾力欧换下的衣服还是洗洗算了--虽然--虽然以后都用不上了。”它吸了吸鼻子。
“噢--好的。”樱嘟囔着把艾力欧的长袍扔了过去。就在史比接住那件衣服的时候,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长袍的口袋里掉出来。
“那是什么?”奈久留也注意到了,她敏捷地一滚,拾起了它。原来是个捏得很紧的纸团。她慢慢把纸团展开。上面似乎有些字迹,三个人一齐把脑袋凑了过去。
"Be born again
on a promised land where fairies wait
with room just enough for two."
“‘重生’?”奈久留皱了皱眉,“‘在精灵等待着的只有两人的约定之地’?什么意思?”她转身询问道。
“听上去像战书。”史比不满地翻翻眼睛,“如果艾力欧是被这玩意儿骗出门的话,那可真是个绝妙的笑话。”
樱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张纸条。这种圈圈点点的花体字--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奈久留和史比不久以后便下楼了。房间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的感觉。樱望着艾力欧毫无生气的脸,暗暗作了个决定。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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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06-07-12 14:25

伦敦的冬夜长得令人不耐烦。樱并没有按照史比的嘱咐下楼用晚饭--真的很奇怪,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惦记着吃晚饭--她安静地坐在窗前,把自己隐藏在长长的绣着奇特的花纹的窗幔里。接着她突然想到,这是他停灵的房间。
艾力欧的脸上蒙着白纱,深蓝的帐幔垂下来,严严实实地围住了他。屋子里开始弥漫起浓重的檀香。这使得樱感觉倒像是闯进了古印度的神话,在那里,蒙着面纱的女子,菩提树的倒影,咖喱的气味,还有恒河水的闪光,在她的记忆中幻化为遥远的臆想。
他教过她这些东西的。樱一想到这些就拼命摇摇头。不要,不要这样。如果看到的一切只能使她愈发想念起他的低沉的嗓音,深邃的目光,那么她还是不要回来比较好。
教堂的钟声远远地从原野的另一边传来。空旷,寂静,一遍又一遍冲击着她的耳膜。溶溶的月色下闪烁着银辉,静谧的夜从遥远的山岗蔓延到了布斯巴顿。她想起那位老神甫庄重的说教: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看上去是事实,但不是真相。
艾力欧也说过这样的话的。
她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如果艾力欧的死亡是事实,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她越来越对艾力欧曾经给她的解释感到怀疑。他一定隐瞒了某些东西。这一点仅仅从他很久以前开始的凝重的表情里就可以看出。
从他的长袍里掉出的纸条,真的像史比所说的是战书吗?
“重生”意味着什么?“约定之地”又在哪里?她重新展开那张纸条,上面似曾相识的花体字有一种让她头疼欲裂的感觉。
等一等,花体字?
她想起先前在教堂神甫书桌上的札记是用花体字抄写的。没错,一样的圈圈点点。但是那份札记几乎和它所记载的历史一样古老,她即使是知道了花体字的主人又有什么用呢?
她努力驱散着痛苦的思绪,但看来不是轻易就能如愿的。理智和感情毕竟难以协调。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如此的难以捉摸,以至于她根本没有能力再去回忆一遍。
即使如此,即使知道了真相对她来说只有更大的伤害,即使她即将失去所有的幸福,她还是要试一试。
樱轻轻地掩上门,拉好窗幔,背过身去。现在房间里比以往更加昏暗了。她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魔杖和樱卡,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地唤道:“‘回'!”
就像上次启动“梦”牌一样,她立刻就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晕眩。然而不那么强烈了。她拼命保持清醒,心中默念着那个时刻,那个地点。
一阵五彩斑斓的旋风包围住她,然后渐渐散开。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不过,是一天前的卧室。她需要看的更清楚,于是把时间倒退了一天。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改变时间。她明白这一点。这也意味着她将无动于衷地看着事情令人悲哀地发展却没有任何力量来阻止。
我是来寻找真相的。我不能改变命运。她反复告诫自己记住这一点。
她刚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艾力欧直立在门口,正对着她。
她拼命用手捂住嘴,为的是不让自己的叫声冲破喉咙。一直到艾力欧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时,她才明白,她是从另一个时空过来的,他看不见她。
樱几乎是带着悲伤复杂的心情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抱着肩膀斜靠在墙上,室内昏暗的光线几乎不能看清什么。只有一个瘦弱憔悴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投射到她的眼中。
这是你最后一次进这个房间吗?樱泪眼迷茫地摇了摇头。
他突然直起身,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樱听见那边的床上有了动静。
“你在干什么?”是艾力欧的声音。樱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她的确回到了她想要回到的那个时间点。那么接下来--
“光线呢?去哪里了?”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多么奇怪的感觉啊。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行李都整理好了吗?好吧,把这些牌都收起来吧。不打扰你了。”
樱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两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很好,就这样等待。她可以一直等,然后跟着艾力欧找到“约定之地”。在那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必须--必须忽视。
此刻,她甚至觉得为了在此能再次听到早已不在的主人那平静的脚步声和轻轻的咳嗽声,哪怕以她半辈子的生命来作为代价也是值得的。她努力抑制着流泪的冲动,尽管这么做让她几乎快要窒息了。
她看见镌刻着“P”、“S”的耳环在不远处危险地闪着光,那看上去就像是--信号。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紧接着一种针扎般感觉袭上心头。她不安地四处张望,没有,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可以肯定,在这个房间里,绝对不止三个人。
“你知道西尔维亚吗?”在床上的人问出了这句话。与此同时,樱清楚地听见了在窗边,有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嘲笑。
她猛然跳了起来。正当她慌里慌张地寻找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的时候,艾力欧毫无防备地,轻轻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幔:“Sylvian?你是说森林吗?在布斯巴顿的后面就有一片。在这个房间里能看见。”
--不,不要过去。樱无声地喊道,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喏,在那里,更远的地方,只是现在太暗,本来也不是观景的季节,所以--”
樱绝望地闭上眼。又是在那个地方,有人扣了个响指。
艾力欧的身影一下子僵硬。现在可以看到,那危险的耳环折射出的妖媚的光芒映射到艾力欧的眼睛里时,竟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蓝光。她听到了自己惊恐的尖叫,却已是无济于事了。
窗旁那个看不见的人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樱再也没有感觉到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被监视的感觉。然而此刻她没有多余的心智去关心那个消失的人。迷乱的喘息声和哭泣声交杂在一起,樱紧紧地抓着窗台边缘才使自己不至于站立不稳而倒下。
求求你了……理智一些……
随着哭泣声渐渐终止,樱终于软软地瘫坐了在地上。她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看到深陷泥潭的人挣扎着越陷越深,她对此却无能为力。
……不要再让我经历一次……

如果有可能,樱宁愿自己又聋又瞎。她紧紧咬住嘴唇,为的是能让痛觉稍稍减淡从房间另一头传来的喘息声对她的冲击。她闭上双眼,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这是临死前最后的狂欢吗?这是艾力欧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吗?那么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她错得太离谱,而醒悟得却太晚。周围的人都以保护她作为绝佳的借口来伤害她,最可恨的是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樱颤抖着想要找个地方倚靠一下。她双手紧紧捂住脸,竭力抑制想要从喉咙里发出尖叫的冲动。房间里原本各种奇怪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一切都太迟了。她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个错误发生,然后走向毁灭。
樱跪倒在地。她努力不去想象几个小时以后这里将成为某人的墓地,她自己的世界将会随着鲜红的液体的枯竭而彻底崩溃。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她早该明白的。那么,还是令人心悸地继续等待,等待审判之日的降临。
随着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幔,房间里渐渐明亮起来。樱揉了揉因为跪了许久而发麻的双腿。已经过了一夜了。接下来--
床上开始有了动静。樱紧张地注视着--有一段时间她甚至祈祷着艾力欧不要醒过来才好,即使是噩梦,清醒过来才是最大的痛苦--永远--睡去吧--然而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艾力欧摇摇晃晃地支起身来,裸露的肩膀在微弱的晨曦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迷惑,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的目光蓦地停留到了躺在他身边的樱身上时,他终于清醒了。
他猛然用手捂住脸,身体剧烈颤抖着。樱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模样--即使是那天观月老师不辞而别之后--他再次把身体探向熟睡中的女孩,似乎为了确定这不是在做梦。然后,没有预兆的,一阵夹杂着悔意和愤怒的呜咽冲破了他的喉咙。
樱悲伤地站在房间的另一头看着熟睡中的自己。那个女孩的眼睫上还兀自挂着泪珠。她不知道多久以后她的名片上就将写上“孀妻”这个词--不管她愿不愿意。
艾力欧轻轻地拭去了她眼睫上的泪珠--他的眼睛始终没有向她看上一眼--随后他披上了晨衣,悄悄地下楼。当他再次上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碗药剂--樱认出来了,那是史比常熬的,具有安睡作用的药剂--他扶起了躺在床上的人,慢慢喂她喝下去。
樱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到傍晚才醒过来的原因--不,如果不是那个梦提前弄醒了她,她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艾力欧的下落。也许他一开始就打算--独自死去。
盛着药剂的碗很快空了,艾力欧取了一条大浴巾,轻手轻脚地裹住她的全身,接着把她从床上抱起,走出了房门。樱知道他们去了浴室,因为隔壁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房门又一次被打开,艾力欧走了进来。他把血污的床单卷成一团,丢到一边,然后换上了一条新的。当那个女孩被他从浴室中抱出来放到床上的时候,樱发现她的睡衣已经穿得妥妥贴贴的了。
他究竟想要掩饰什么?还是在尽量减轻由于他的失控而造成的对她的伤害?然而无论他做什么,也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不是马上就付出了代价了吗--樱努力不去理会这个从脑海里突然跳出来的小声音。
樱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换上自己的长袍。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突然掏出了一张纸条--她认出来是那张写着奇怪词眼的纸条。艾力欧的脸自起床后一直是煞白的,然而当他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荡然无存了。他摇摇晃晃,几乎快要晕倒的样子。但他还是坚强地支撑住自己,走出房间,然后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就现在。樱虽然很想留下来陪伴那个一天前的自己,可是她清楚自己回来的目的。她轻轻打开门,跟在艾力欧身后下了楼。
跟往常一样,餐室壁炉里的火苗愉快地跳动着。史比看来很早就起来为早餐做准备了。它正在往餐桌上摆餐具。奈久留则坐在另一头,一边翻阅着早上的报纸一边打呵欠。
“早上好,艾力欧。”她的深红色的睡衣还套在身上。
艾力欧很不自然地点点头,拉开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樱则选择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她知道现在谁也看不到她,因此想听听当她不在的时候他们的谈话。
“樱呢?还没有起床吗?”史比顺口问了一句。
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好在除了樱以外没有人看见。
“明天就要走了啊。我想我会想念她的。”奈久留恋恋不舍地说着,啜了一口牛奶,“不过,大概她认为和李小狼呆在一起比较快乐--你怎么了?”
刚才还在艾力欧手里摇摇欲坠的咖啡杯,此刻随着“砰”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艾力欧霍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抓住雪白的亚麻桌布边角,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似乎在忍受很大的痛苦。
“你真的很不对劲呢。”史比相当怀疑地说道,“什么时候有了和奈久留一样的爱好?”正在收拾咖啡杯残骸的奈久留抬起头,不满地瞪了它一眼。
“对--对不起--我没事的。”他重新坐下来,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樱的心在听到“李小狼”三个字以后猛然一沉。他早该来接她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到?不过--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他还是不要来比较好……她一想到小狼将会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孀妻”这个现实时,心里就升起一种残酷而悲哀的快感。
艾力欧的情绪看上去降到了最低谷,他甚至没有用完早餐就匆匆地离开了餐室。樱没有理会奈久留和史比脸上怀疑的神色,跟在艾力欧身后出了门。
按照他的方向,他们似乎正往那个堆砌着古冢的丘陵赶去。他们久久地沉默着,听着河中一段残树下的什么地方水声潺潺,然后听见麋鹿的哀鸣。东方柔曼的朝霞已经散去。
开始了雪融、冰消、檐滴的季节。雪结成了粒状,和蜂窝一样。在小丘上出现了雪化了的地方和光秃的地方。积雪的边缘,款冬已发出了黄色的嫩芽。
他们去那里干什么?难道那个阴森冷酷的地方就是“精灵等待着的只有两人的约定之地”?种种疑问在樱的胸中汹涌澎湃。要不是樱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艾力欧都不能听见,她早就追上去问个清楚了。
经过长时间的跋涉,他们终于登上了丘陵。樱环顾四周,这和她上次造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本来就没有什么两样。奇形怪状的巨大岩石在寒风中矗立,雨水和积雪在上面留下了年久的、风化的痕迹。艾力欧停下脚步。他凝视着中央的粗大的石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樱在他身后不远处站住了,她绞着双手--那石柱在她心里投射的阴影至今没有抹去。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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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教导主任

36  发表于: 2006-07-12 14:26

“你终于来了。”一个忧伤而甜美的女声突然响起。
樱循声望过去。她看见在石柱的底部,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正亭亭而立。她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如果没猜错的话,她是--
“你为什么和她一模一样?”艾力欧阴沉着脸问道。
“我用的是她的身体。”话音刚落,那个女子咯咯笑着,已经来到艾力欧的跟前,“你不喜欢吗?”
艾力欧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脸上露出的厌恶和憎恨的表情是樱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
“看来你完全忘记了我。这里并不是‘约定之地’。”她轻轻说道。突然她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声音向上一提:“我说过--不要有第三个人来干涉我们的谈话!”
说时迟,那时快,樱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掠过--她很可能以为自己就这样完了,然而不是,随着光线的爆炸,有什么人在身后重重落地。然后她听见了露比和斯比内鲁发出的呻吟声。
艾力欧没有动弹。他表情漠然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护主心切?嗯?”那个女子轻轻嘲笑着,“不过不堪一击。”
樱心头一惊。这种嘲弄的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一直沉默着的艾力欧终于开口了:“你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来求助于我?”
“是我,亲手抹杀了你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所以,”她的眉毛扬了起来,“除非你记得我,否则我不能拥有完整的生命。”
没错,是她。樱一直注视着她。那种残酷的压迫感不会错的,而那冰冷忧郁的声音一直以来干扰着她--西尔维亚,库洛·里多的妻子。她不是早该消失了吗?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既然你已经把歌帆干掉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艾力欧的声音里充满着抑制不住的怒气。
樱的脑子一下子又塞进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西尔维亚杀死了观月老师?
“不,不是我。我说过很多遍。”西尔维亚平静地说,“她是自杀。”
“不过引起她自杀的原因,不正是你么?”艾力欧咄咄逼人。
“我不是故意的!”西尔维亚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那个傻姑娘一直以为我要伤害她和她身边的人!她以为只要破坏了她自己的肉体就可以摆脱我的纠缠!”
“没想到却让你获得更大的自由。”艾力欧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错。她--太固执了--”西尔维亚扭过头去。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樱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有可能会爆炸,西尔维亚的出现,观月老师的离去,还有艾力欧不同寻常的愤怒--一件又一件扑朔迷离的事情飞快地在她脑子里旋转。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了,继续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么,昨天晚上,是你--干扰了我的神智的吗?”艾力欧的声音有些嘶哑。
“是的。怎么了?”令人奇怪的是,西尔维亚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我以为那个女孩子在知道我的事情以后会使你更快地想起我--”
“你以为什么?你知道什么?”艾力欧朝她大声吼道,“我--就在你对我施加那个咒语以后--我--我强暴了她。”
有那么一会西尔维亚似乎一下子不会说话了,然后樱听到了她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这不可能--我是说,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不,等等--你说过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你给我听好了,小姐。”艾力欧打断了她,“我从来就不记得你。过去你不存在,现在你不存在,将来也不会存在。我依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过去半年里时时刻刻骚扰樱的梦境,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碰-她!”
又是一阵沉默。樱尽管脑子里被无数个突如其来的事实轰得嗡嗡作响,却不禁也注意到了迷雾越来越浓,除了他们三个和一直以沉默对阵的石柱,樱只能看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然后西尔维亚怨毒的声音传来。
“很好,很好。”听上去她似乎拼命抿紧嘴唇,“这就是你的转世。尊敬的里德先生。我对我自己的咒语十分满意,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给你的转世带来任何困扰!”
艾力欧对此不置可否。他把目光投向了别处。西尔维亚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但是就在她的脚步声快要消失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问道: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悲伤。
“我不认识你。”艾力欧冷冷地说。
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充满了绝望。然后消失在风中。
过了很长时间艾力欧依然没有动静。就在樱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她听见艾力欧平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又怎么会忘记你呢,扶桑·西尔维亚?”
樱听见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开始颤抖。
“就在昨天晚上,我想起了你。然后--我把她当成了你--”
樱觉得脑子里似乎扎进了无数炙热的钢针,她感到天昏地旋。
“那对耳坠,是很久以前我送给你的。现在居然在她的耳朵上--真是--真是无奈啊。”
他记得她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欺骗她?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说呢。”他仿佛在自嘲一般,“也许就像我的前世那样,‘每次我总是弄得你生气’,是这样吗?”
不是的。樱悲哀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伤害了她,我不能再伤害你了……对于你们无论哪一个,我都没有办法承担责任……还有可怜的歌帆……”
艾力欧的低语越来越小,越来越断断续续。他看上去似乎说得痴了过去,然而他忧郁的眼神从来没有退去。樱忐忑不安地望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举动。
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接着,樱看见他拔出了自己的魔杖。他举着它,缓缓地从地面上升起,正对着石柱的正面。
他在空中停住了。樱突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她的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地面一般,动弹不得。她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原谅我。”他的声音是死一般的平静。然后他闭上了眼。
不--不要啊--
一声利物穿透的声音。
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跑上前--尽管她知道自己如空气般飘缈--她看见他的魔杖贯穿了他的胸膛。血如泉涌,在石壁上溅开来。冷风撕扯着他的长袍,看上去像一面旗帜在招展。
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湿冷的雾气渐渐把她包围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然而雾气很快地散开。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熟悉的可怕的石子甬道前。
不是梦……
远远地,女子哀伤的歌声响起:
"To be born again for your sake,
Blowing the past away on fluttering clouds,
Letting the future ride on flowing wings,
Fearlessly, unceasingly, patiently.

To be born again in your arms."
重生……
为了我而重生……在你怀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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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教导主任

37  发表于: 2006-07-12 14:26

各种各样纷繁的影像突然在樱的脑海里攒动起来。落英缤纷的四月……机场里冰冷的阳光……走道尽头的第十三扇门……壁炉前冰雕般的身影……石柱上翩跹的长袍……无数画面在她眼前旋转,糅合,分离,低语与泣诉交织在一起,最后在她的耳朵里造成了奇怪的轰鸣声。
樱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幻觉幻听所撕裂。就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切都停止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里凝固。然后,第十三扇门和石子甬道的影像开始交替着,反复出现,最后融合到了一起。
忽然她明白了。这半年以来一直困扰她的梦境,她可以解开了--
“醒一醒--樱--”奈久留的声音似乎在遥远处唤着她。
樱睁开了眼睛。她看见镂空的天花板似乎在她头顶转动。她困难地转了转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艾力欧的卧室的地板上。阳光正从窗外透进来,在檀木上铺展了一地的流动的碎银。奈久留的脸在不远处晃动。
“你在干什么啊?”她轻声叹道,“噩梦吗?”
“唔--”樱听见“梦”这个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奈--奈久留,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告诉我希尔太太的房间在哪里--”
“怎么了?怎么一回事--一楼前厅,正对着盥洗室。”奈久留一脸的莫名其妙,“可那又怎么样--我说,你最好收拾一下,马上就要--”
“对不起了,我是说--”樱没有等奈久留再次发问就跳起身来,匆匆走出房间,“抱歉--我有急事--”
她顺着大理石楼梯急速下楼,左转,再右转。她飞一般奔过门厅--以至于一头撞上史比都来不及说声对不起。她现在热切盼望自己会迷路--只有那样,她才有可能再次进入那条走廊。
她的心跳停了一下。她看见了那间隐藏在角落里的盥洗室了。然后,就好像很久以前的记忆被唤醒一般,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拉开了斜对面的帷幔。
这里跟她曾经保持着的印象没有多大区别。长长的走道两旁门对着门,尽头是第十三道。枝形壁灯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暗淡的色光。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所有声音都被阻隔在帷幔之外。
不能再犹豫了。樱快步上前,径直穿过走道。接着,她推开了尽头的第十三道门。一股湿乎乎的雾气扑面而来。
樱倒吸一口气--
一条长长的石子甬道在她面前铺展开来。就跟她无数次梦见的一样。黑暗深处阴影重重,狰狞的雾气渐渐包围住她,张牙舞爪。那扇门在她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从未想过布斯巴顿庄园里隐藏着这样的秘密。然而她更加想不到自己半年以来竟然梦见的都是这个地方。到底--要干什么?她清晰地看见甬道尽头闪烁着一簇微弱的蓝色光芒,但是一闪即逝。她别无选择,只能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雾气紧紧地贴着她的双颊,她感到全身发冷。
然后,甬道里幽幽地响起了女子婉约而悲伤的歌声:
"To be born again for my sake,
Once again to wait to be born in a golden egg,
Once again to be able to fly with silver wings,
Unhurriedly, tenaciously, intimately.

To be born again in your arms."
歌声是从甬道尽头传来的……樱的脸已经贴到了那扇门上,火光闪闪烁烁,从门上的暗格里发出微弱的信号般。她的手触摸到冰凉的黄铜把手,然后轻轻一推。
如梦里所见,里面是一间狭小昏暗的石室。石室中央放着一具没有盖子的透明的棺木。她曾经以为的蓝色火光,来自于棺木周围的一圈白烛。紫色的雾气渐渐散开,她可以看见石壁上镌刻的古老纹理。歌声在她开门的那一刹那停止了。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石室中回荡着。除此之外,她没有感觉到石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种强烈的欲望迫使她走上前,要去看看棺木里躺着的到底是谁。然而她又害怕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再次袭上身来。她犹疑着,左右为难,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上前。太迟了,已经来不及将脑袋再缩回去了--
她愣住了。
棺木是空的。

樱失望地转过身。她几乎有些怨恨地望向别处。原以为--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急速下沉。
“你是在找我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嗓音。樱吓了一跳。她猛然转过身,正对上一双星子般深邃的黑眼睛。这张脸--
“观--观月老师?”樱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个女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的神色。
“不是她。是她的前世--扶桑·西尔维亚。”她缓缓地说着。
刹那间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两眼无神地瞪着眼前这个酷似观月老师的女子。她见过西尔维亚,知道她的过去,却从来没有想到--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西尔维亚,库洛·里多的夫人,是观月老师的前世。
“很奇怪是吗?”西尔维亚凝视着她,“你一直在找我。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转身不去理会樱的手足无措。一挥手,墙壁上的火炬开始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与此同时,地面上的烛光熄灭了。石室里渐渐明亮起来,这种橘黄色的温暖光线驱散了一直以来笼罩这里的阴森恐怖的感觉。
“这里就是--‘约定之地’。”她注视着火焰温暖的光晕,一字一顿地说道。
樱一下子找不到什么词接上去。站在西尔维亚的前面,她又一次感受到那种残酷的压迫感--与观月老师完全不同--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拥有同一个灵魂呢?
“请听我说。很抱歉我给你带来的困扰。”她的声音有一种支离破碎的悲伤的感觉,“但是,我对此无能为力。”
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使劲地盯着燃烧的火炬,直到眼睛开始发痛起来。
“半年来一直纠缠着你的那个梦境,是我制造的。”她说道,“就是这里,‘约定之地’。”
“那又怎么样?”樱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
“我和他的约定。”她简单地说,“我需要你知道我,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和我的未来。”
“这对你有什么用?”樱冷冷地问道。
“我可以借此重生。”她平静地回答。好像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戏,她完全没有理会樱渐渐升起的冰冷的愤怒。
“这就是你处心积虑的结果吗?”樱忍了很久才克制住自己不朝她大喊大叫,“你终于满意了?嗯?”
“不。”
樱惊愕地看着她冷漠的双眸突然变得清澈起来,然后一层忧郁的灰色爬上了她原本就苍白的面颊。
“就像你从‘梦’牌那里看到的一样,我是里多先生的妻子。但是我们原本就是被婚约束缚着的,根本没有感情可言。他虽然是力量强大的魔法师,而我因为我的血统,也有一定的魔力,但是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
“我自己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我真正的心情的--他是个好人。我们单调而令人窒息的生活终结的那一天,他告诉,他爱上了我。”
“你可以明白我的心情。说什么都太迟了--他已经--已经永远地闭上眼睛。他甚至还来不及听我说--我对他的爱慕就--就--”
西尔维亚转过身,樱听见她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会有转世。他告诉过我。他在临终前嘱托我在适当的时候唤醒他的转世所有的记忆。我答应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在他死后我就一直在外旅行,直到我听说布斯巴顿庄园搬来了新的主人。我很快回到这里,并且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找了个差事。当我接近这里的男女主人时,我才发现,库洛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樱屏住气听她讲下去。
“库洛·里多不愧为曾经的最强大的魔法师。他用魔法创造了庄园的一切,仆人,车马,门客,甚至包括男女主人,都只是为了他的转世存在。换句话说,当他的转世恢复库洛的记忆的时候,除了这座庄园,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包括我。”
“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样残酷的命运。因为说到底,我是个很早以前就应该死去的人了。但是当我看到东泽艾力欧,他的转世的时候,我还是--还是感到深切的痛苦。”
她一贯冰冷的脸部线条突然柔和起来,这使她原本阴郁的神色变的明媚,她露出了一种梦呓般的温柔的表情。
“艾力欧和库洛简直一模一样。一样深邃清澈的眼睛,一样的绅士风度,就连隐藏在镜片之后的微笑都是一样温柔。只有一点不同,艾力欧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而库洛的微笑则--时常掩饰着他的寂寞。”
“我作为他的家庭教师,当然是有很多机会和他呆在一起。我经常要克制住自己--有时候甚至为此忍受想要亲吻他,拥抱他的欲望的煎熬--我不能再次让自己陷入对他的无可救药的爱恋之中。然而我不能。”
“我承认我在他身上寻找库洛的影子。但是我爱的人是艾力欧,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一个人。我时常在半夜醒来听见库洛临死前想要艾力欧过的幸福的愿望。我想要成为他的幸福,但是我不能属于他。”
“最最不可饶恕的事情终于来了。有一天艾力欧把我叫过去,为我戴上那对耳坠,吻我,然后说,他爱我。”
“那时候他的年龄已经和我一样大了--在库洛死后时间就停止了对我的作用。我终于开始害怕。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他一定会痛疯掉的。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象着他孤独地喊我的名字却没有回应的样子--”
她闭上眼,停了很久才说下去。
“最后我作出一个残忍的决定。我把他抱到这里来,吻他,对他说这里是我们的约定之地。他先睡一下,等他醒来之后我就做他的新娘。他答应了。”
“他一闭上眼睛我就--我就消除了他记忆中所有关于我的片段,然后把他身上的时间拨转到遇到我之前--这样他依然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最后才是库洛里多托付的魔法--唤醒他作为库洛·里多时的记忆。”
“我封印了这个甬道,然后也闭上眼,等待身体的消失--”
“但是你没有。”樱突然打断她,“你依然在这里。”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仿佛在自嘲般,“我并没有像库洛料想的那样消失,而是作为另一种形式在自己的转世体内被保存下来。”
“--什么形式?”樱问道。
“另一个灵魂,存在于观月歌帆体内的另一个熟睡中的灵魂。”她回答道。
樱艰难地想象着有另一个人和自己共享身体时是一种什么感觉,不过她的思考很快被西尔维亚的声音所打断。
“我第一次苏醒是在观月小姐来布斯巴顿庄园小住的时候。她挑的那个房间,正好是以前我作为这里的主妇和家庭教师时用过的房间。所以我很容易就被唤醒了。”
“再一次见到艾力欧让我几乎晕了过去。他在对我的转世微笑。观月小姐显然是爱上他了,我忍痛看着他们带着一模一样幸福的神色一起散步。我想我还不如在那个时候消失掉比较好。”
“然而艾力欧毕竟是不同了。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和库洛时常的寂寞的微笑。我不知道当时恢复他的记忆是对是错。但是库洛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然后我发现,他望着观月小姐的眼神,和以前看着我的眼神是一样的。或者说,他在她身上寻找我的影子。我开始觉得有了希望。我并没有完全清除掉他的记忆。他常常下意识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要我的意志没有消失,我就有权利追求我的幸福。”
“你和观月老师的关系--”樱忍不住问道。
“我只是寄住在她身体里而已,我不能控制她,但是我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她的情绪。说到底,我们原本是同一个人。”她如梦初醒般喃喃道。
“我要进行我的行动了。要恢复艾力欧的记忆,必须用一个古老的魔法:让与艾力欧亲近的人知道我的过去,然后告诉艾力欧我的故事。”
“但是在我失去身体时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我只能趁观月小姐睡着的时候对她施加影响,进而控制我的目标。”
“目标?--”樱对这个词并不是很满意。
“是的。”西尔维亚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一开始我选定的是李小狼,他作为艾力欧的远亲和同学,总是有机会接近他的。我把这个‘约定之地’的梦境灌输给他的脑海,然而他的母亲太厉害了。她意识到了我的举动,然后破坏了我的计划。”
一听到“李小狼”三个字,樱的身体不为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但是他的母亲厉害过头了。她误以为我要伤害李小狼,而李小狼则认为你继续和他在一起也会被波及到。我的力量是足够可以和李家相抗衡的,所以他选择伤你的心,让你离开他,以确保暂时安全。”
“难道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小狼的错吗?”樱不觉提高了嗓音。不,绝对不可以,不可以这么说她的小狼--
“不,我不会这样说。以后也不会这样说。”西尔维亚依然很平静,“我只能说那是个失误。从那以后我把目标转移到你身上了。你是我的希望。”她开始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望着她,“你是他的继承人,又将要成为他的妻子--虽然这让我--让我非常伤心--你一定可以帮助我的--”
一阵沉默。樱听见四周只回响着柴枝发出的噼啪声,她的怒气正慢慢攀升--
“你难道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樱纂紧了拳头。
西尔维亚微微一愣。
“不,我正是因为考虑了太多你的感受,所以才--才会有这样的局面。”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希望你自己去发现,我希望你不要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我希望你在艾力欧的照顾下会快乐--你知道,你和艾力欧--让我想起了我和库洛。”
樱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听她说下去。
“李小狼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错--唔--失误,”西尔维亚在她的瞪视下改了口,“但此时你已经是艾力欧的夫人,他不能肯定你的心意有没有改变,他知道你还恨他。而艾力欧,他也发现了我一直在--呃--骚扰你。”
“按他的性格他应该早就对我采取措施,然而当李小狼来找他的时候他却答应他,事情一结束就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条件是李小狼不可以干涉他的私事。我想,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留有对我的印象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樱看见她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当他们对此都有所警觉的时候,观月小姐又怎么可能不意识到我的存在呢?不幸的是她太爱艾力欧了,以至于她把爱他的心情变成了对你们悲伤的婚姻的祝福,她认为我如此--如此‘处心积虑’是要来破坏你们的--这倒是事实。失去了艾力欧的爱,她已是万念俱灰,她仅仅希望自己的死亡能够终结我的狂想,以此换来你们的安宁。”
樱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在雾气里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冷。
“老师她--她--都是我的错--”她垂下了眼睛,声音越来越低。
“不怪你,真的。”西尔维亚的声言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愧疚,“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然而更令我吃惊的是,她死了以后,她的身体完全属于我了。我居然就获得了这样所谓的‘重生’。”
没错。樱抬起头审视着她。除了眼睛的颜色,甚至连身上的气味都和观月老师的一模一样。
“但是这不是我的身体。”她说道,“我必须借助艾力欧的力量重生,然后履行我的诺言--做他的新娘。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那样渴望他记得我,用他温柔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回到了我的过去。我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动用了小小的魔法影响他的心智。没想到--没想到他--”
她捂住了脸。樱神色悲哀地望着天花板。她原本并不打算原谅她对他们造成的伤害,然而看见她如此深沉的内疚和悲痛,她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噩梦同时也是她的。樱无法想象这种渴望幸福的感情会变得如此炙热,如此刻骨铭心。自从艾力欧死后占据她所有精神情绪的只有悲伤,然而此刻她发现她正用另一种感情面对着西尔维亚。过了很久她才发现,那是怜悯。
她是爱他的。这样的心情,她能够体谅。
“事到如今我只有祝福你们幸福了。”西尔维亚等声音平静以后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对你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即使遗忘也不能代表没有过。他如果真的不愿记起我,我又何必勉强呢--只可惜太迟了,这是--我们每个人的遗憾。希望你能给他幸福。”
“希望我能给他幸福?”樱嗓音空洞地反问道,“可是他--他死了--”
西尔维亚一下子呆住了。
“他在昨天晚上就记起了你--他看见了那对他送给你的耳坠。然后--然后把我当成了你……他一直叫的--是你的名字……”樱说不下去了。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西尔维亚似乎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等等--你撒谎,他不认识我--我亲耳听到的--”他的样子像是个茫然无措的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做什么。“不--他--他不会死的。”
“他不能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他爱你,但是他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不爱我--我却成了他的妻子--”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为什么……”
西尔维亚,那个冷漠而高傲的女子,在樱的注视下慢慢崩溃。她一下子无助地跪倒在地,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她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一丝一丝的呜咽声从她喉咙深处涌出来。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能伏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她突然一把抱住了樱。樱愣住了,她把头靠在樱的肩膀上--尽管她比樱高很多--
“对不起……马上就好……我这就不哭了……”她喃喃地说。
“是不是我不在会比较好?”樱尽量轻柔地问道。
“不是的……我一直在等他……”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我等了很久……一直在等他……我答应过他做他的新娘……”
“他会知道的。”樱没有把握地安慰她。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樱听见西尔维亚在她的胸口低低地说:
“对不起。”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寻找满月
级别: 教导主任

38  发表于: 2006-07-12 14:27

伦敦市郊的公墓总是以可怕的寂静来面对世人的各种眼光。还是初春。草地是柔软而潮湿的。牛蒡叶子和玫瑰枝无精打采地悬挂在木栅栏上。空气里永远充满了阴霾的味道。走过一排排十字架,读着上面的碑铭,不引起联想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人,半夜起来发出猫叫声的小寡妇,头脑清醒的思想家,驱赶灵车的马夫,只要有可能,总会在这里做邻居。想象着在大学生酒馆里狂野的舞蹈,山毛榉树林中构想的童话,波罗的海翻腾着的浪花,还有奥涅加湖上空绚丽的极光。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
樱静静地伫立在一座新砌的墓旁。她的思绪还禁不住地围绕荒凉的奥卡河旧河床缤纷旋转。然后她定了定神。手指沾着露水,慢慢划过在墓碑上镌刻得很深的字迹:艾力欧·东泽。安息。你的妻子纪念你。
没有泪水。她莞尔一笑:“我这样都能走神呢,亲爱的。”
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迟疑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小狼褐色的眼睛从刘海下面露出来。他没有理她,径直走上前,蹲下身,把一大捧白菊花放在墓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又是惯常的疲倦的声音。
樱侧着脑袋注视着他,耳朵上的蝴蝶形坠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小狼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女人--我是说西尔维亚小姐--她怎么样了?”
“把自己和那条石子甬道都封印起来了。”樱背过身去,缓缓说道,“她错过的太多了。”
“可怜的人。”小狼轻叹一声,“我的母亲把她想的太过居心叵测了。”
一听这话,樱猛然转过头,她紧紧抓住小狼的肩膀,痛苦地喊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想让他记得她--为什么会这样冷酷?为什么--”
“我们的记忆并不是不堪一击的。”小狼凝视着那块灰色的墓碑,“那个时候,他邀请我参加宴会。我和他吵了起来。他很固执--你知道的。他不同意我用强硬的手段对付她。我想,总归在他心里,还是有对她的印象的。”
“他一直都爱她。”樱慢慢松开了手。
两个人都沉默了。然后小狼局促不安的声音响起:“开始--开始我那样对你只是--只是--我一直相信我有保护你的能力。只不过--我和他的约定--”
樱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没关系。”她把头别了过去, “我能理解。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
“你是说--你原谅我了?”小狼有些不敢相信。
樱点点头。
“噢,樱--我--”小狼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地抱住她,樱没有挣扎。“我在东京有房子,过来住吧。”他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樱苦笑了一下。她听见自己说,“不,我不能。”
小狼一下子抬起头,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接着箍紧的双臂慢慢松开,“为什么?”他艰难地只吐出这三个字。
“我对这里负有责任。”樱平静地回答道,“不经历那么多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不能离开。”
“可是,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不是吗?”小狼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喜欢的人是--是我呀--”
“相信我,小狼--如果不是发生太多的事情,即使我现在还是他的妻子,我也会--我也会跟你走的。”樱的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雾气,“你会觉得我很没道理--但是,如果你硬要我跟你走,那么留在你身边的--就不是现在你喜欢的那个樱了。”
空气在那一刹那凝固了。樱泪眼迷茫地望着小狼。她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深深爱着他,不管他是怎样对她的。然而,艾力欧苍白的身影至始至终在她面前盘旋。她不可能当他没有存在过--即使他要她忘记他。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静一下,好好想想--就这样,希望你能明白。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好吧。”小狼的声音使她从沉思中惊醒,“我尊重你的选择。”
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难道真的已经没有话可以说了吗?樱呆呆地望着那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冷酷地转身离去,她的心在滴血,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然而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祈祷:留下来--不要走--
小狼突然停下脚步。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会一直等你的,樱。”
樱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她狂奔向前,一把拥住小狼。她的泪水在他肩膀决堤,她和他的双颊紧紧贴在一起,泣不成声。
小狼温柔地回应着她。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让她在自己怀里尽量觉得温暖。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
抽泣声渐渐停止,樱扬起满是泪水的脸,说:
“原谅我。但是我们都有--使自己坚强的理由。”
小狼点点头,他突然紧张地问道:“那对耳坠--呃,能给我一个吗?”
“噢,当然可以。”樱说着,摘下了一只。看到小狼慎重地把它收好的样子,樱稍稍觉得平静了一些。
小狼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说,“就这样吧,我们不说再见。就像那时候一样。”
樱展开了清新的笑容。她看见蓝色的鸢尾在风中摇摆着长长的叶子,再远处,一只红脯知更鸟倏地从接骨木树上飞起。她的心情不觉地明快起来。
“好的,不说再见。”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四季轮回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这是樱在很久以后才体会到的。看着那些从前生着淡黄色头发,羞涩的眸子,说话莺声燕语的少女们,经历着风吹雨打后也逐渐变成了结实的老太婆。然而时间在庄园里似乎停止了脚步。图书室的大挂钟声音暗哑,几间空卧室的地板吱嘎吱嘎地响,而且蒙满了灰尘。
有时候她久久地观察下雨是光线的变幻和各种声音--从房盖上均匀的淅沥声和排水管理的稀稀落落的声音到所谓大雨如注时的一片紧张的声音。一切都萎垂了,只有人还不沮丧。炊烟在原野上空低回,弥漫在大地之上,然后她或者会忽然看见模糊的窗玻璃上洒下来的朦胧朝雨。
秋天的早霞则不同--灰暗且迟缓。白昼不愿醒转过来--反正也找不暖冻僵了的大地,也不能挽回正在缩短的阳光。
秧鸡在日落西山之后才会出现。那个时候,晚霞笼罩着灰暗的晚天,射散出无数很纯的颜色--赤金色到蓝宝石色,缓缓地转为晚来的昏暗,转为夜。
然后是连连阴天,霪雨霏霏,吹皱污浊和水的凛冽的北风--寒冷、初冰、漆黑的夜晚、冷雾、黯淡的朝霞。一切都这样循序渐进,直到初寒得势,冰封大地,飘下初雪,形成撬道的时候。然后就是冬天了,这时候有暴风狂雪,严寒,田野上的指路标,灰暗的飘雪的天空。
她仅仅知道自己比以前更加有闲心注意到除她自己以外的东西了。庄园的生活一切照旧。她喜欢牵着奈久留的手在户外长时间徘徊,而史比的争吵依然是每天早饭的必修课。只有当樱无法调停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某个人已经永远离开她了。但是已经经历了如此深切的悲伤,她发现没有什么是大不了。
她并没有试图去忘记他,只是任凭时光慢慢把记忆封存。她也没有后悔当初离开小狼的决定。我们都有使自己坚强的理由。她反复念叨。
奈久留对没能去巴斯显然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当她再一次满怀希望地提出这一点却被樱毫不客气地拒绝的时候,她开始学会像史比那样翻白眼了。过去了那么久,樱还是无法完全释然,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心情去除了伦敦以外的地方。
“有你的包裹,小姐。”奈久留从门厅回来就把一个邮包扔了过来--当然,态度并不是很友好。
樱满腹孤疑地接住了。谁会给她寄包裹呢?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来,从里面掉出了一本杂志。樱仔细地看了看,包裹上没有写明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她拿起杂志,刚想翻开,却被封面吸引住了。
背景是一望无垠的海洋和长长的海岸线,小狼站在白色的沙滩上,冲着她,腼腆地笑着。
他似乎没有改变多少,樱微微一笑。然而她也不禁注意到他的眼角已经略显风霜,跳跃的褐色眸子开始变得沉静了。
她念着他的介绍:他,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医生,远赴重洋到开普敦,为那里的人们送去上帝的福音,尽他所能给予别人帮助,至今未婚。
好望角的天空一定没有阴霾。那一脸阳光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樱使劲把脸凑到杂志跟前,勉强辨认出那好像是类似于吊坠的东西。她匆匆上楼,拿出了一直放在艾力欧书桌里的放大镜,然后把它举到眼前。
她的心咯噔一下。
是那对耳坠中的一个。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银质蝴蝶耳托上“P”的字样。他把它做成了项链……而且,一直带着……
樱双手颤抖着,从领口掏出了那对耳坠的另一半,热乎乎的,还带着她的体温。她翻开那只蝴蝶,凝视着上面的“S”,然后目光湿润地笑了。
这样就好……
奈久留欢快的吵嚷声远远地从起居室里传来。樱定了定神,把杂志收了起来。她看见她一蹦一跳地跑过来,于是开始盘算如何让她更加开心。
“嘿--”她叫住她,“一起去巴斯如何?”
有一会儿奈久留似乎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顾着傻傻地噔着她。
“我说--”樱觉得有些好笑,“我-们-去-巴-斯,怎么样?”
两秒钟后奈久留的叫声在布斯巴顿的门厅里形成了巨大的回响,以至于史比赶过来看是否哪里发生了爆炸。的确,当看见奈久留抱着樱在那里又叫又跳时,它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
樱望着孩子般搂着自己的奈久留。按捺不住满心涌动的舒畅。阳光刚好从窗棂中照射进来,在阴暗的门厅里留下了绚丽的一瞥。布斯巴顿阴森的氛围似乎随着她的微笑正在逐渐褪去。寒冷的季节--快要过去了吧。
这样就好。
我们虽然孤独,但是心心相印。
巴斯的晴空,一定和开普敦的一样美丽。

(完)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级别: 二年级
39  发表于: 2006-07-13 14:10

小艾的文章非常好的,也谢谢楼主把这篇文章转过来,让更多的樱迷们欣赏。(如果有人知道《库罗魔法师的危机》在哪个网站有完结版,请告诉我,我的QQ315304541。这篇文章的内容讲的是小狼和小樱有一个儿子,叫李嗣真(小名——小嗣),他们要和妲己PK,中间还有他们回到过去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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