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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分享)[小说连载]年华是无效信(by落落)
级别: 初三
0  发表于: 2006-07-26 13:13

(分享)[小说连载]年华是无效信(by落落)

(分享)[小说连载]年华是无效信(by落落)

内容简介:
  在任何传说中,友情永远以无暇而美丽的姿态根生在青春的土壤上,迎风摇曳她们美好的叶瓣。女孩子们将友情具像为结伴而行、同喜同悲、片刻不离等等亲密举动,好像生来就上是双生花那样地互相依*。但在名叫宁遥的的高中女生心里,在她每时每刻都与好友王子杨在一起的时候,却藏着异常强烈而真实的厌恶感。如同气味强烈的酒精,向内心不断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6 13:25:5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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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很好玩的游戏
级别: 初三
1  发表于: 2006-07-26 13:14

传说世界是这样归于安静的。

  河水缓慢侵蚀地表,草种徐徐散在风中,流光交错,花香漫长。落满在心里层层的尘埃,被月色款款洗去。所有尝试还乡的旅人,都还安眠在迷局。


  其实也用不着那么琳琅。

  蹲下身时,有棵植物挂伤了宁遥的小腿。如同一句背后的诽谤暗算,过了半天才感觉到它细微又锋利的疼。宁遥低头看去,只有一小颗血珠渗在皮肤上,更像是来自身体之外,偶然沾上的一个标点,为自己写下的话做着断句。


  “最讨厌王子杨”。“最不要脸就是王子杨”。


  下午四时,体育仓库朝西的外墙。阳光不情愿地斜切过上方,形成泾渭分明的两种色彩。大半依然浸泡在暗淡光线里,小半随暖黄的夕色蒸发。灰白涂料刷得马虎,时不时在某处鼓起一个大包,或在哪里留下班驳的裂痕。既亲近,又粗糙。


  事实上,这些并不应该是第一眼所能看见的。


  第一眼应该看见的是,满满一墙的涂鸦,像张面积广大而疏密不均的蛛网,盖在了墙上。互相拆分着编旁和笔画的字句,最终以交错乱线的方式,将亲近而粗糙的平面,写成一张新面孔。在光线的切分下,显露出了既诡异又真实的魔力。


  “黄秋洋去死吧”、“喜欢你”、“*”、“一万年不变”、“西门大妈是三八”。那些是在一米外所能分辨的特大字体。


  “楼旭楼旭楼旭楼旭楼旭楼旭”、“忘了忘不了”、“社会主义好”、“如果声音不记得”、“悟空,你在哪里”、“我是一个的寂寞女孩”、“秘报:校长已离婚”,以及如同小虫爬过般的一行“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写不出来了写不出来了”……都是凑近一些后,从线条中产生了意义的组成,一句一句现出原来的形状。


  暗淡的心情的秘密。


  暖黄的秘密的心情。


  同一个平面上的。无数个不同空间。


  “最讨厌”的“厌”字贴着他人一句“打倒监制!”,或许会看岔成“最讨打王子杨”。宁遥没有在意,蹲在地上继续将句子写向墙角,没有空间了,以至于最后“就是王子杨”五个字不得不彼此叠在一起,变成黑压压一团。


  也好。颜色越深,心情才越舒畅。


  起身时腿狠狠地发了麻,疼得宁遥龇牙咧嘴。扶着墙,姿势别扭地走了出去。


  到了教学楼前,看见王子杨站在放学的人流中左右张望,视线扫到宁遥脸上时,微笑起来,随后拖着两只书包跑向了她。


  “你去哪里了?”边说边将一只书包递了过来。


  “老师叫。”


  “谁叫你?沈燕平?”


  “嗯。”


  “有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宁遥转进了车棚,一边避让着不断打着铃冲出来自行车,一边寻着属于自己的那辆。

  “这里这里!”王子杨在身后冲她喊,“和我的并在一起啊。”


  “哦。”宁遥回过身,“忘记了。”


  “我这辆车容易找,以后你只要找到我的,就一定找到你的了。”特有成就感的笑容。


  宁遥弯下身去的时候,鼻尖就对着王子杨那辆新山地车的车杠,是非常醒目的粉红油漆。她突然停了动作,直起腰看向对方。


  “怎么了?”女孩一脸不解。


  “嗯?没什么。”


  就是忍不住地讨厌你。


  回家的路,两人并行的,三分之二,自己一人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的路上,是摇碎在头顶的树冠,一排把婚纱洗后晒在马路护栏上的婚纱店,以及*着十字路口的绿色邮局。几年前有个电工在修理路口的高压电线时触电烧死了,当时宁遥从自己的窗看见密密麻麻的旁观人群,和电线上一团不可辨的黑影。后来电视台也曾有报道。是邻居们宣传着“我们这里上电视了啊”,才使自己家没有错过那个节目。


  几年过去,宛如什么都不曾发生。宁遥每天骑车经过那名电工出事的地方,眯眼看着电线交错在日光下。也只是交错的电线,和日光。遥遥不关己的毫无感觉。


  傍晚是如同半流质态的向前延伸,凝滞而巨力的疲倦。有时的错觉是,不是自己在路面上前进,而是脚下的路不可抗拒地后卷。


  并非仅仅是傍晚。晚饭时听父亲抱怨着学校里的人事,母亲听新闻又对房价怒气冲冲,宁遥总是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喝汤。可以真切感受到在体内流动的暖热。最后融在腹部,慢慢消失。许多的热能,都这样不知消失到了哪里。如果不那么大煞风景地分析着脂肪百分比的话,确实值得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成长为一个没有热情的模样。


  好象那些所有的骨头汤、番茄汤、青菜蛋花汤,都从体内一个洞里消失了。只留下漆黑漆黑的一片。哪怕是光线想去探一探,也去向无踪。


  于是成了无法描述和认知的部分。


  “死气沉沉的。”母亲不只一次毫不避讳地对邻居这样说起自己的女儿。宁遥那时就坐在窗边看书,默默地听着随后两个母亲各自挑剔自家孩子的不是,并恭维着对方。


  死气沉沉、学不进东西、心思很重、和父母不够亲。


  很乖。文静。像个女孩子嘛。哎呀,女儿都是父母的棉毛衫,比我家那个死小子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有时听着听着就会笑起来。一件事情的两种评论,截然相反却又各自正确。宁遥探出脑袋,看见妈妈摇着满头烫卷的头发,神色却终于因为那一位母亲的说辞而变得骄傲起来。


  很好哄的妈妈。


  晚上正要回自己的房间时,爸爸接起电话,随后递给宁遥。


  “是我呀~”王子杨俏嫩的声音。

  “哦……”宁遥沉了沉脸色,“有什么事?”


  “你在干嘛。”


  “刚刚吃完饭。”


  “我也刚吃完~”


  “嗯。”


  “等会看电视吗?我爸爸租了好多碟,你过不过来?”


  “什么碟啊?”


  “嗯……反正好多啦,你过来就知道了。”


  “不要了啊。都晚上了。”


  “子杨的电话?”妈妈在一边出声问,宁遥就转过头去点点头。


  “她让你去玩,干吗不去,整天闷在家里,发出虫子来。”妈妈经常有些古怪而幽默的比喻句。


  “你妈妈都同意了啊。”王子杨在那边听见了,越发催促到,“过来陪我嘛。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做,过来玩,啊。”


  宁遥沉默了一会:“好吧,那我等会过来。”


  “啊对了,宁遥,”像想起什么似的,“等会来的时候,替我买四根法式蜡烛吧。就在我家的超市里。我懒得下楼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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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很好玩的游戏
级别: 初三
2  发表于: 2006-07-26 13:14

出了自家的楼道,骑车五分钟,换成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王子杨家刚刚新迁不久的小区里。是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的刷红涂料的眩目的楼房。

  宁遥最不喜欢红色。说不上喜欢什么颜色。反正红色是最不喜欢。所以王子杨两次邀请她都拒绝,尽管最后每回都被缠得没办法而答应了她。第21门,12楼1202。很多的1和2,也是前不久宁遥才记住的。

  21门,12楼1202。


  出了超市,塑料袋里装着四根红色的长长蜡烛。这东西宁遥没有使过。她的情调不像王子杨那样浪漫,总是时不时地不开灯,点蜡烛营造气氛。比起光,宁遥更喜欢黑暗而暗寂的地方,虽然母亲将她不喜开灯的举动理解成“节约电费”。


  也是在节约电费。


  还能受到表扬。挺好。


  走进庞大的住宅区,照着心里反复的数字挑准楼道迈上台阶,到了电梯门前正要按开关。却看见一边贴着“亲爱的住户,本电梯因故障今日维修,暂停使用,请各为住户予以谅解。”宁遥心里一沉。王子杨的家在12楼,怎么爬。在底下犹豫半天,考虑到东西也买了,只能无奈地走进一侧的楼梯口。


  全封闭的楼梯,除了目的地遥远带来的无力感外,更多的是害怕。


  宁遥走到二楼,已经看不见底层的入口,变成了如同在什么生物体内般受到结界的地方。她咽了咽唾沫,从一级台阶,变成每步两级台阶。刚刚走到三楼,看见灯光在这里褪到上方,昏黄变成了暗灰色。


  上一层没有灯。


  在她想到各种血腥事件的同时,听见楼梯上有人的脚步。其实对方完全可以是同样为电梯所苦不得不爬楼的住户,但恐惧在未知的催化下朝着不见边际的地方飞快膨胀开。那人刚一露面,宁遥就“哇啊”大喊一声,塑料袋脱手,四根蜡烛在台阶上蹦跳了一会才终于停住。


  对方显然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动作一僵。却没有像她那样一惊一乍,而是就站在几级台阶下,定定地望向宁遥。


  光影暗淡的部分间凸起的轮廓线条。


  年轻男生的脸。


  眉间有稍稍的单薄,挂着一点少年们特有的冷冽神情。却不可怕。还有模糊开的发线,是脸部最深的色彩。


  全都随着他身边的最后那点灯光,向自己悄然地涌来。


  比自己更先动作的是对方,宁遥看他弯下腰去,伸手拾起几根蜡烛,随着他的动作,人影突然折下一块,变成单薄而自然的一堆线条。什么像是要滑下去,却又差那么一微米的距离还连在一起。光线的渲染中难以分辨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眼下却是深褐黄色。直到他又直起身。

  “你的。”走上前来,递给宁遥。


  等对方示意般地做了个接的动作,她才回过神,接过东西,飞快地往上跑。跑过两步后,脚步又迟疑了下来——


  折向上方的空间一片漆黑。

  身后的人跟了过来,宁遥停滞了几秒后,侧过身让对方先上。那人也不说话,斜过肩就走了上去。经过宁遥身边的一瞬时,传来了温暖的热量。几厘米的空间升起微不可测的度数。


  看他走在前,宁遥才跟上。完全的漆黑里,丝毫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只能听见细微而清晰的声音。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呼吸声,以及女生不停咽喉咙的尴尬声响。充斥在难以目测的空间里,化成朝上漂浮的细小翅膀。懵懵懂懂地浮游不定,东摇西摆。


  宁遥一脚踩空。


  原本预想中应该有的台阶突然转为平地。宁遥一个踉跄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一层已经完结了。


  感觉到男生在前面停了动作。宁遥也站住了。


  “没事吧。”声音响起来。听不出什么感情。


  “嗯。谢谢……”


  “这里每一层都是18级台阶。”传授着。


  “……知道了。”


  随后男生正要走,又停下来,像摸索着什么东西。宁遥努力睁着眼睛以分辨那一团漆黑中属于他的一片,正为无所收获而有些着急时,“嗒”的声响。


  一朵黄色的花瓣摇曳着投影在她的眼睛里。


  打火机的光,映着他的脸。


  宁遥的瞳孔里像钻开两个洞,什么东西被逐渐剥夺走。


  明明没有声音的。周遭在火光边缘模糊,所能分辨的都包围在它的四周——手掌上突出的骨节,在末端变亮的发梢,和下颌最后隐没的线条。而其余的一切,呼吸流失了,心跳被血液盖没,正和反不再争执而混为一谈,身体里无知的黑暗释放出能量……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无声,向无尽的地方直线下滑。


  没有声音。但那么多无声的动静聚在一起,无声也变成有声了。


  震耳欲聋的寂静的声音。


  被一片明黄色的火焰,在空气中逐渐燃烧。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上楼梯。再上一层,宁遥突然想起是否应该捐出一根蜡烛,却还是作罢。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那么,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自己小气得不可救药。眉头绞在一起。直到对方突然又熄了火光。宁遥不解地望向前面的黑影。


  “烫手了,抱歉。”男生像是把打火机举到嘴边。宁遥听见了吹气的声音,这才下决心对他说:


  “用蜡烛吧。”


  “也好。”


  等到了12楼,宁遥早已喘不过气。令她比较意外的是对方同自己一样都是到12层,推开楼梯甬道边的门踏进楼层的走廊,是明晃晃的灯光,从某个切面间不断溢出,四下被泡在安逸泛滥的明媚里。宁遥感觉是如释重负,而男生吹灭了烧得只余最后一小截的蜡烛。


  腾空而起的青色烟雾,像微缩的云。在某个瞬间里,带着特有的气味,随着时间摇动的筛子,被轻轻过滤在了下方。


  道谢过后,宁遥就和对方就此分别。然而两人却往一个方向而去,不由有些尴尬。直到最终停在同一扇挂着“1202”号门牌的门前。

  “你是?”宁遥开口时,男生也有些困惑地问:


  “你找谁?”


  “诶?我,我找王子杨。”


  “这里没有这个人。”


  “啊?不,不可能啊……”宁遥又看了一遍门牌,和心里的数字重合无误。


  “这里是21号门12楼1202,你是找这里么?”


  “21、12、1202……”嗫嚅着和记忆比对着,12、21、0、1、2……随后才醒悟过来。是自己一路默念结果中途搞混了,就这样吟着错误的数字直到这里。


  “对不起。”慌慌张张地要走。听见背后的人出声:


  “你一个人走,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说出口的话却因为咽了一下喉咙而有些走调。男生扫了宁遥两眼,想了一会,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打火机给你。”


  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宁遥没有对王子杨解释什么,只说自己买不到蜡烛所以也懒得去她家。王子杨还是有些怨色,直说那也不打个电话来,我还因为你在路上出什么事了呢,宁遥你这人总这样,不想的时候就不出一语地跑,摊子扔在那里,打个招呼都不会。


  宁遥抬眼看着王子杨有些阴沉的脸,开口说:“嗯,对不起。”


  “下次别这样了啊!”


  “嗯……对不起。”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握住那只打火机,“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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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很好玩的游戏
级别: 初三
3  发表于: 2006-07-26 13:15

和王子杨是从小学五年级起的朋友。那时宁遥刚刚跟随父母回到上海,小学生对与新同学没有高中生那般的冷淡,都积极地拿着课本上传授的友谊去巴巴地实践。于是很快同桌的王子杨就成了宁遥最熟络的朋友。学校周围最受欢迎的零食摊都是王子杨推荐的,班里唧唧喳喳的男生都是王子杨介绍的。没多久她就成了宁遥家里的常客。父亲母亲都挺喜欢她。

  妈妈说的最多关于王子杨的一句话是“到底是标准的上海小女生。”

  什么叫标准的上海小女生。


  王子杨。


  王子杨这里成了个形容词那样地被使用。当宁遥尚且对于“标准的”“上海的”无法清晰定义时,整个儿渗透进她认知的,就是王子杨的一切。小时候在孩子手中最流行的塑料皮铅笔盒,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一双挺刮的红漆皮搭扣鞋,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母亲是任何时候都皮肤白皙的中年妇女,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


  等长大了后,想起那些直白而幼稚的判断式,却很难轻易笑出来。因为直到今天,宁遥一日日地目睹着王子杨成长到17岁时,心里依然存在着同样的判断式。


  家境良好的,房间里有欧式桃木床,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挑拣一切机会逃避穿校服,在老师允许的范围内露出肩膀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说话中含有非常真实的撒娇成分,习惯性将自己依向别人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放在行使命令的位置,却又没有命令口吻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


  宁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住的全是令自己讨厌的地方。


  所有人都说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连宁遥自己都觉得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这样了。她和王子杨每天都一起骑车去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回家,春游秋游的时候也坐在一起,永远是形影不离的样子。宁遥过生日,王子杨买了大束的百合花朵,在众目的注视下交到她手中。在高一学生中,这样的行为令周围的人在场几乎嗟叹。


  而宁遥自己知道,她不喜欢任何一种花朵。


  喜欢百合的,是王子杨。


  花插在家里几天后就谢成褐黄色,宁遥没有动,是妈妈把它们打扫走的。宁遥看着收垃圾的人把它们埋没在塑料大筒里不知会运去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会腐烂,会变成有机物,会逐一分解。


  分解。最要好的朋友,和非常讨厌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怎样无视也无法忽略的距离。是一条河流,单独地流淌在她的心上。没有人知道的河流,自然谁也跨不过去。硫磺气体在上面盘旋,沸腾的泡沫蒸发成气体。最后循着血液在全身周回,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厌恶。


  是像丝线一样纠缠不清而精致的恶毒。


  直到宁遥发现了学校陈旧的体育仓库背面,那堵朝着角落的墙。

  没有熟悉的人的名字,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楚。应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地方。而即便是有人知道,被圈解在涂鸦中的话,除了当事者双方,谁也只能窥见真正意义的一点皮毛。


  记载着当年“林舒平最爱汪函”的墙。


  记载着当年“体育课不考800米”的墙。


  然后是记载了,不知道谁宣布,“我最讨厌你”的墙。在同样类型的几句书写中,是最纤细而漂亮的笔迹。


  宁遥在课后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不用回头就知道。


  “好象有新的电影。”王子杨问,“陪我去看吧。”


  “没兴趣。你知道我不喜欢看电影。”


  “就当是为上次的事赔礼道歉好了,陪我嘛。”


  宁遥扭过头盯住她,赔什么礼?为什么我得听你的来赔礼?


  “怎么?”女生察觉了她神色的变化。


  “我不喜欢。”


  “真是……”女生像被什么转移了注意力,随后宁遥感觉腰边里忽然有奇怪的触感,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子杨已经从她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啊——”宁遥出了声。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王子杨的粉红色指甲划过塑料壳上的白色印字,“……飞乐、KTV……”


  “给我。”不知不觉地面色冷了下来。


  “吓?你去KTV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子杨没有察觉,反而像是发现了女伴的什么隐私似变得越加兴奋,“你一个人去的?几时去的?不过怎么会拿打火机呢?”


  “王子杨——你给我。”宁遥伸手要夺。


  “啊!”像是钻研透了宁遥有些着急的神情,王子杨大叫起来,“是不是男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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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很好玩的游戏
级别: 初三
4  发表于: 2006-07-26 13:15

“秘密是因为会被人发现才具有了价值。”

  宁遥第一次写下王子杨的名字时,铅笔确实在半空犹豫地一滞。因为她考虑到自己的涂鸦也许会被人看见,被王子杨,被认识自己和王子杨的其他人,发现,或揭穿。令一切变得不可预料。

  然而她听说了,秘密正是因为可能被人发现才具有了它本身的价值。


  略略发抖的。除了是害怕,还有激动。


  交融着对被曝光的害怕,以及未曝光时的紧张。想要无关者知道的激动,却更想让有关者知道的激动。矛盾的针线飞快而混乱,在无法目测的时候已经织成一整个莫测的茧,包裹着被无奈和发泄所筑就的心脏,使之永远不会在压抑下沉没消失。就这样持续漂浮。


  “最讨厌王子杨”。“最不要脸的就是王子杨”。


  心里某个触角在天光下蔓延出墨绿色的线头。


  为什么朋友是最讨厌的人。


  其实在王子杨之外,宁遥也有朋友。邻居家年长半岁的尹依然算一个,在王子杨不出现的时候,依然是陪自己玩得最长时间的一个。虽然到了一年前,像是突然开窍那般领悟到“代沟”这类东西,而身为姐姐的她却不是照顾小孩的料,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又轻又薄。还有同班的曾萄,因为她生得胖,很有些仰慕手长脚长的宁遥的意思,可在宁遥看来似乎是因为王子杨贴得自己太紧,使别人羞涩尴尬无法介入,两人之间也变得越来越礼貌。


  唯一在身边的,就是王子杨。


  那么讨厌的朋友。


  矛盾像首尾互接的鱼,在这个世界中长久地存活着。


  宁遥不知道在娇纵的她身边变得那么沉默,是因,还是果。总之她已经毫无反应地承受来自女孩的各种需求。若不是天生一张苍白的脸,也许就会从此变成中性角色。


  然而每天和王子杨一起骑车回家时,随着红灯停下在成排的婚纱边。它们被洗得整个儿翻转,露出里面白色的铅丝,简单得像一条被褥,而那些闪闪发光的外罩,被两只衣夹夹在铁丝绳上,如果没有这个环境,或许谁都以为是一块过时的桌布。


  每当这个时候,泛滥在宁遥心里的失望就涨满了最后一点空间。没有留下半点地方。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蹬车将之甩在身后。


  路的四周却是不变的陈旧风景。


  把自行车塞进几乎已经饱和的一层楼道里,自己只得侧着身子踮过脚才能穿越。到了家门口刚要掏钥匙,发现对门口坐着一个人。宁遥蹭地跳转身。


  “宁遥。”


  “啊……是你……”嘴唇动了动,却想不出对方的名字,尴尬地愣着。


  在对方的提醒下,宁遥才想起原来是谢莛芮。听着非常女性化的名字,令人联想到花草繁复。当初宁遥不知道该怎么写,对方就摊开宁遥的手掌。细长的手指在上面划出纷杂的线条。不知怎么的令宁遥想起自己在墙上写下王子杨名字的情景。


  是依然的朋友。比宁遥大两岁的样子。最初从依然家看到谢莛芮的时候,宁遥最诧异的是她笔直的腿。简直要让生为女生的自己流口水。而在随后两三次的接触中,更是有些按捺
不住地喜欢她。


  说不清楚的地方的优秀。


  或许最简单的一句“没有王子杨的任何一点毛病”。


  “等依然?”


  “是啊。”


  “要不……到我家等好吗?”


  “行。谢谢。”


  宁遥发现自己难得能和王子杨以外的女生相处。甚至会有些不自然地紧张。


  端着茶杯的手感受到的热量传递不到更多的面积,只在手指上发红。


  连找什么话题也想不出来。


  只看见谢莛芮不时的微笑。宁遥跟着傻傻地勾过嘴角回应她。


  这样的情形好象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和王子杨身上似的。宁遥总会在王子杨家看见她披头散发到处乱走的样子。想来是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外人能够一睹的真相。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间很难熬。坐在凳子上不能动,只听见袜子在抽丝。


  等依然到家后,拍拍宁遥的肩算是感谢,两个女生就此闪进了对面的屋,关门前谢莛芮冲宁遥笑了笑。宁遥突然很想厚着脸皮加入进去。却终究只是站在家门前看着对面打开的角度慢慢闭合到零。接着又安慰自己说在一切也聊不出没话吧。干什么傻兮兮的样子。谢莛芮又不是王子杨,可以和自己把所有无聊的有聊的话题硬讲上几个小时也不歇口气。


  自从上次因为打火机而和王子杨正正式式地吵架了以后,宁遥现在每天都自己单独走。有时在教室里余光扫过王子杨,差不多每次都看见她和其他女生扎成堆在那里聊天的样子。宁遥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她也有别的朋友。


  从两人粘在一起到一人行影单只,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宁遥无声地克服着内心体验到的不习惯,在蹬着自行车经过王子杨身边时也努力显出一脸冷漠,甚至尝试着在她与别人谈笑时说面无表情说一声“借过”。然后反复揣度着自己刚才的刻意是否有些张扬,以至于会不会令王子杨察觉。


  两个人像斗法。


  妈妈的敏锐有时更为惊人,第三天后就问宁遥:


  “你又跟王子杨生气啦。”


  “……干什么啊。没什么事啊。”

  “人家几天没来电话了。”


  “有空哦,天天打电话。又不是远距离恋爱。”


  “你别嘴硬了,你们就是天天都有电话。还都是人家王子杨打来的,做你这种人的朋友啊,真要受得了你的死人气。”

  居然真的天天都通电话。宁遥想不是自己撒谎,就是确实不清楚。做了六年的朋友。慢慢变成各自的一部分。就像毛巾、钱包、夏天的木棉、摔坏头的圆珠笔那样的存在。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无的区别。可事实却是,就像电话机使用得久了,数字全部磨损那样,即便看不见,却依然知道它们每一个的象征。


  早已同化作不是刻意回避就能彻底消失的东西。


  连在一块肌肉的下方,粘稠而割舍不去。


  下楼后看见王子杨等在宁遥家门前,宁遥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蹬起自行车。而对方跟了上来,等两人沉默地骑出两条马路后,王子杨才像是漫不经心般开口问“今天星期几啊”。宁遥想了想说“星期三”。回过神来后,就算合好了。


  比什么都要简单。还没等自己防备。等自己反应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与王子杨彻底分道扬镳的机会时,总是就这样错过了。一点点懊悔就像墨水渍,掉在整个透明的心情里。在最中间形成一小块蓝色的烟雾,随后又这样轻轻散去。


  女生与女生分手之类的,算不算非常孩子气的想法。


  中午吃饭时,宁遥对王子杨建议说去吃面吧。她没有疑义。虽然等老师拖完课两人匆匆赶去面馆时,店堂里的位置早已被占满,只有摆在外的临时加座还空出几个。王子杨去开单,宁遥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不知道是凳子还是地的缘故,总之坐得七高八低,也只能忍着。


  兀地感觉脚边蹭过一个什么东西。宁遥一激灵,才发现原来是面馆里养的猫。真和笑谈所说的一样,混饭店的猫都是膀大腰圆,面馆家出品的自然瘦得一脸矍铄样。宁遥有些怕动物,不动声色地将腿移开。那猫却像是饿慌了,孜孜不倦地乞食,蹭得宁遥一阵阵发寒。


  前面隔了一张桌子的地方突然垂下的男性的手,托着两片牛肉,将猫瞬间引转过头。


  宁遥抬头看去。随后下意识地手往口袋里伸。


  绿色的塑料打火机。


  男生把视线从猫呼哧呼哧的动作上缓缓抬起,最后如同轻柔地不沾地的絮一般,看向宁遥。就像是有钩子挂在心里的某个地方那样,和他对视的片刻,意识转到大脑,钩子稍微动一动,满身神经跟着牵起来,人就在某个暗无声息的地方被扯了一回。


  从昏暗不明的记忆里蜕出清晰的核。


  接着是男生听见一个名字而侧过脸去。宁遥循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举着收银单而来的王子杨。以及在她身后喊着“陈谧”的谢莛芮。


  有什么缓缓地浮了出来,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


  世界以退潮的光影慢慢归于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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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6-07-26 13:16

在周日午后的公交车上,宁遥睡着了。

  汽车小颠簸,像低沉燥暖的弦音,久久地嗡着。于是睡得一迷糊,就做了梦。


  梦里下着雨。

  雨线在车窗外密集。转眼间,积水变成一条河。也不知汽车怎么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像船那样把铁皮身子漂在河上,直划向前去。


  水面分开。


  有打转的叶子掉下来。


  在梦里的身体没有重量。被光线直接穿过仿佛会曝露每根血管的走向。灵魂松懈,揉一揉就能吹散似的。怎么才能提醒自己这是梦。太阳溶解在水里,还没有化完的最后一块残骸,是金黄色,在不远的地方沉沉浮浮。暖得像是真的。


  怎么才能提醒自己这是个梦。


  醒来时,正是汽车到站就要重新起步的刹那间,车门已经关闭。宁遥赶紧抓过书包跳起来喊着“还有人,还有人要下!”,卖票员不满地看她,“要下车就早点站起来啊,哦哟,搞来”。乘客们的目光扫向自己,宁遥涨红了脸。


  我又不是故意赖着多坐一会的。干嘛啦?!


  心情坏掉一点。一直持续到接下来的补习课。张老师带着三个学生坐在客厅补习数学,他的爱人在厨房里炒菜。这边的门虽然关着,味道还是溜进来。可以分辨出辣椒和咖喱的味道。宁遥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有多少辣椒和土豆是用我们的补课费买的。想得又无聊又市侩,却还是低落起来——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把你们准备买房子的钱都送给了老师去买土豆。


  往往这个时候,宁遥就从心底羡慕王子杨的优异成绩。尤其是数学,简直是宁遥光脚也追不上的天文数字。


  自己没有什么特长。其实也曾在心里多次默默地想过“我对于音乐方面似乎还满敏锐的”,说这话的凭据仅仅是能够准确打出某首流行歌曲的节拍而已,纯属一相情愿的安慰。好象每个人都会把自身看得要了不起那么一点,虽然走进人海又是遍寻不见。毕竟自己说自己的,不能算数。


  走神了。一道反函数的题目漏听掉大半。


  坐在小方桌另两边的女生运笔如飞。只有宁遥愣愣地停在一个没有意义的“=”上。反函数,不懂。光记得班里有人把这个名词艺术化后称之为“背道而驰的爱”,那正弦函数呢,“欲抑先扬的爱”。嗤。真是嗲死了。


  越发胡思乱想起来。


  宁遥知道桌对面的老师一定盯着自己看,不敢抬头,就这样装模作样地乱写一通——“起码我写了什么,老师是看不见的吧”……等到精神集中。看见“=”后面写着的两个字。“陈谧”。


  微微怔忪。跟着才像是惟恐着什么,把四个字重重地划掉了。


  心里垮下去一片。


  乱七八糟。


  事实上自上回和谢莛芮在面馆照面后,再也没遇见过。嗯,是指再也没有遇见谢莛芮的那个朋友,叫陈谧的男孩。静谧的谧。虽然四人拼起桌子一起吃面聊天,可宁遥始终没和他
聊上几句话。原先还有些担心对方会无意讲起两人在楼道里的经历,这样一定会引来王子杨好一通追问,但男生什么也没说。


  宁遥不愿意去回忆那天。


  那一天她捧着面碗,把有缺口的碗沿转向外。陶瓷发热。香菜厚重的味道扶摇直上。一筷子下去。耳朵听见王子杨对谢莛芮热情地招呼,丝毫不像陌生人之间的对话。面很烫,舌头灼得热辣辣的疼。随之是女生转向男生开始的话题。陈谧一句句应着。当听到王子杨语气懵懂地自问“可静谧的谧又怎么写呢”时,宁遥在余光的小半块视线里,看见男生变柔和的脸部线条。


  是在笑。


  随后他掉转过筷子,用另一头在桌上点写着。宁遥放下面碗,暗暗伸长脖子。


  点。竖。折。手指以外,几乎没有幅度的动作。人像静止。日光流过他上半身,又顿在衣服的褶皱里。包围在四周的空气,鼓动着细细尘埃和面条的香味、以及非常非常小的震感。是*近着他的手肘察觉的不辩真假的震感。


  木头筷子和木头桌面碰击。随着写每一笔时微弱的“笃笃”声沉向深处。


  十二笔的“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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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6-07-26 13:16

补课完赶到家里时,已经很晚。由于堵车的缘故,时间难以把握。所以父母也就不等宁遥一起开饭了。

  “今天上的都懂了吗?”妈妈一边盛上汤一边问。

  “……懂的懂的。不要问了,烦死了。”

  “你这个小孩,什么态——”电话铃声打断了话。

  脚指头也知道是王子杨。

  曾经宁遥默默地统计过。究竟每天两人都能说些什么。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从哪里来。为什么能够日复一日。但是即便记下那些话题——已经吃完啦。明天有什么课啊。你刚才在做什么。这个礼拜出去玩吗。记下来的时候,每一项都只是如同无关紧要的雨滴,在玻璃上毫无意义地铺张。

  可世界又在这样的玻璃后被放大了无数圆形的细节。

  也许电话就是一件不应该用“价值”去考量的东西。意义只在于时间是两人一起浪费。

  “刚回来啊?”

  “嗯。还在吃饭。”

  “我和谢莛芮啊。”

  “……啊?干什么?”

  “周日出来,你有没有空?”

  “没空。”

  “少来了,周日上午你又不用补课。”王子杨很有把握。

  “我不去啊!”

  “我把谢姐的电话也给你吧。你自己去和她说~”

  “你有她的电话?”

  “是啊,那天要来的。”话筒那端很吃惊,“你没有?你不是和她认识吗?”

  “谁说认识就一定要聊天啊?!”

  “发什么火~要不要。”

  “不要。”

  没等宁遥反应,那头还是报出了八位数字。宁遥心里一急,反而都记了下来。赶紧侧头夹着话筒四下找笔,又不见哪有纸,干脆记在手上。歪歪斜斜,一个“3”字写像“Z”。

  Z=?

  桌面的木头纹路近到眼前时就模糊,自己的手看起来像距离得很远。蓝色的八位数字。在掌纹上有些晕开。

  弯过拇指,一点点去抠。很快地手心红开一小片。拇指笨拙,只能划在一个角度上。除了蹭掉最后一位。其他的还是照旧。但不要紧。抠得发疼。不要紧。

  ——她是谢姐啊。

  ——已经电话约好了。

  ——难道你没有她的电话吗?

  宁遥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去洗手。

  我不去。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要骗过王子杨真是很难的事。她几乎对自己的各种活动都了如指掌。当宁遥借口说“周日早上有事啦”,在她一波一波的追问下只得反复着“家里的事啦”“我爸那边的”,谎言险些就要戳穿。可宁遥也铁是了心,最终还是拒绝了。王子杨耸耸肩,就算作罢:“那就我和谢姐、陈谧三个人去好了。”

  宁遥突然惊讶地看住她。

  “啊?”

  “干什么?表情这么怪。”

  “还有……还有男生?”不能流露出来,“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

  “陈谧啦,陈谧。”王子杨摇着脑袋笑,“宁遥你还真是健忘。”

  “唔……”其实一点也不健忘,“怎么他也去呢?又不熟……”

  “陈谧在游乐场打工,能拿到免费票子。所以才有机会玩哪。”

  “是么。”宁遥显出非常为难的神色,“……说到游乐场的话,我还没去过。”

  王子杨乖乖地接过话:“就是嘛!所以一起去吧!”

  听到她拾过几乎已经切断的话线,宁遥这才松了口气,好象犹豫地说:“嗯,那我争取看看。”

  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像小心脏那样突突地跳动起来。

  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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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6-07-26 13:16

据说是亚洲最高的摩天轮。虽然是新建的,名声还小。可每次宁遥坐车经过高架路时,都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它的模样。在四周林立的高楼里,是一种有着巨大违和感的存在。当初在成立仪式后的点亮的灯,过了几个月就不再开放了。于是夜晚里它又消失无形,等到*近时才能看清那高耸而有细角伶仃的结构。

  网起来。一团夜色无处可逃。

  “没有坐过么?”

  “还没有……”

  “这次可以了。”男生说着。宁遥一瞬红了脸。

  “那个……上次谢谢你。”

  “什么?”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这个……”

  “啊?……不用还我的。”陈谧脸色诧异,犹豫间似乎要伸手取下来。女孩突然握紧手掌收了回去。两人都为此一愣。

  “……那个……”宁遥尴尬地不知该怎么解释之前理解上的错层,“打火机我也用过了不好意思再还给你……总之,这次也很谢谢。”

  “你太客气了。”见到谢莛芮冲自己招手,男生笑笑转身走开。

  “刚才在说什么呀?”王子杨买完饮料走近来。宁遥接过。

  “谢谢他的邀请啊。”

  “呵呵。我倒是来过,不过这摩天轮多坐几次都不会厌烦。就是太阳晒得厉害。宁遥,我们一起坐呀。可以看见我家的房子呢。到时候我指给你看啊。”

  宁遥沉默地喝一口。又喝下一口。打个嗝,碳酸气冲向鼻子。

  跟在王子杨身后踏进吊舱时,终于知道自己的不甘心已经没有对策。王子杨转身对谢莛芮和陈谧笑着说“那我们先上了”,宁遥也附和着冲他们微笑了一下。谢莛芮指指下一个吊舱,“我们就在你们下面。”

  我们就在你们下面。

  小小的震动后,离开地面。宁遥侧转过身,看着落在下方的男生跟在女生身后踏进随后的吊舱去。他背对而坐。只在玻璃顶盖下露出脑袋和小半截肩线。

  吊舱升起。一上一下的角度随着圆弧不断改变。

  越来越缩小的他的人影。被淹没在阳光和玻璃盖的尘埃下。终于在角度的切换间,完全看不见。

  宁遥觉得被什么顶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不能动弹。呼吸关在一米的地方。整个世界却又在转动中变得愈加宽广。

  把视线放到远处,居然能够径直看向天边。摩天轮的高度比她想象的更宏伟。最远处的含混的天,浅到白色,又接过模糊的雾。王子杨在对面指着地面上的某个方向拉着宁遥看说是那她的家。宁遥随便应着。视线里扫进下方的吊舱。

  自己像在他的天上。当经过最高点后,他又在自己的天上。

  网起来。

  都被“轮回”网起来。

  随后的活动宁遥一直有些沉默,谢莛芮还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宁遥连说不是。可对方还是建议她接下来的过山车放弃吧。宁遥正为难着该怎么解释,听一边的陈谧突然出声
说“我也不坐了,这个东西我不太喜欢”,话便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喜欢呢?”等到另两人离开后半天,才鼓起勇气说话。

  “嗯?”男生转过眼,“也没有为什么。”

  “这样……”果然是很蠢的话题,不自觉地磋着地。

  “队伍好长。”

  “什么?”

  “她们排的队。”

  “啊……得等上一会了。”看去真是乌压压的一片。

  “这样等着会不会无聊?”

  “啊?我?不会不会。”

  “不过,去坐船么。”

  “哈?”

  一船十二个人,在环绕游乐场的湖上转一圈。应该属于是观光性质的游乐工具吧。宁遥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会提议这个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活动。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在陈谧对那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带她穿越几条小路后近到湖边。

  马达在身下发动,船体传来象征安全感的声音,虽然并不安静,但却完全能被忽略。坐的人不多,大半空着。除了最前面的工作人员外,是爸爸带着小女儿,或者两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宁遥看看他们,立刻浑身不自在。位置虽然很宽,可毕竟身边坐着的男生,腿长长撂过来。余光里怎么也除不去他的脸。有时挨得近了,手立刻神经质地发抖,血管也莫名其妙跟着地跳动。傻气!而这紧张一直持续。直到波纹在船下拖出越来越远,才渐渐平息。

  水面分开。

  一侧的夹竹桃低到擦过眉毛。低到临水。

  打着转的叶子掉下来。

  没有下雨。只有云在头顶。

  一半的水面阳光,一半阴着。

  宁遥想到了在电车上的梦。

  梦里也有水,平静地在身边划开,阳光如水草扩散。透明的,又带点黄。一起一浮间舀走灵魂的小部分知觉。而在这里,也是水。做父亲安全第一地抱过小女儿,情侣们把手插在对方的口袋里,岸两边是游艺机的疯狂旋转,好象是在很近的地方。船的突突声落进湖去。湖不宽,也不深,阴和晴把他们各自丈量走了一半。

  怎样才能提醒自己这次不是梦。

  “我叫宁遥。”

  男生转过头来。

  “宁静的宁。遥远的遥。”看着他:

  “你能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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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6-07-26 13:17

那些形容时间短暂的词有。

  须臾。俄顷。片刻。瞬时。眨眼间。刹那时。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有许多的词语可以来描写那些轻易就能点燃的情感。暗恋。或是相恋。就像电视里的偶像总能有几位新的占据去自己的一点时间那般。异性长得出众点,笑起来温柔无限,或是一
个好嗓子,或是聪明的脑袋,女生就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多看两眼,再多看几眼,好象就能为“喜欢”打下一跟细桩。也不论它究竟能维持多久。

  对于宁遥来说,感情的知觉同样存在。只是它们未必如同活跃的化学分子那样容易产生变化,更需要催化剂的帮助来予以证实。

  不是不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初中时,楼下住着的男孩有高挑的个子和一头天然卷发。高一的第一任班主任年轻得镇不住他们,却是格外善良。还有漫画里的主角,黑白平面里,快要变成真的。又恨他们变不成真的。

  只是多半又被时间的流水混沌冲散。太短暂。化为不可考察的遗址。没有了探访的价值。

  在她漫长的时日中,那些萌动迷惑的情绪,早已经不知在何时就被包裹起来沉淀到黑暗中去,成了一颗休眠的种子。而这么多个春天都过去了,它是不是要长出些什么来。

  长出些什么来?

  像哪里倒下去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比猜测的更为激烈迅速,直到所有都矗立的全都倾覆,直到天被扯断,海水干涸露出万年前贝壳的尸骨,生命被包裹在血痂里等待成熟。才发现,意识中那一块未曾探询过的陆地,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它蜿蜒的海岸线。

  关于感情,也可以塌塌实实地长下来。

  不须臾。不俄顷。不片刻不瞬时也不会稍纵即逝。

  原来无论怎样。周日下午上三个小时的数学补习。周一早上听校长冗长的国旗下讲话。王子杨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每天行经的马路平凡在地图里没有特征。即便这样,踏在脚下的路,既可以是灰色水泥,也可以变成柔软的泥土,有虫类的生命在周围苏醒。茜草像海。

  自己的体内存在着关于少女情怀的密码,总有一天启动。像在城市生长良久的动物,踏入森林依然能迅速回归。

  “你那是什么脸?”

  “啊?”

  “想什么呢?”妈妈疑惑地把饭添进碗里后问。

  “什么想什么?我哪有。”

  “怪里怪气的。”

  “你不要乱说。”一边往嘴里拨,一边想起来,“爸爸又不回来吃饭?”

  “是啊,最近学校里事情很多。”

  “不是公款吃喝吗?”

  “小孩子不要乱说。”

  “妈。”

  “啊?”

  “我的名字是谁起的?”

  “什么?”

  “‘宁遥’,这名字。谁给我起的?”

  “你爷爷。怎么了?”

  没什么。

  早上骑车出弄堂的时候,城市俨然还没有醒,王子杨换了新的发辫,宁遥看一会才习惯。两人慢慢地骑,路边少年的花衬衫膨胀在风里。过了下一个红绿灯,王子杨逐渐精神起来,宁遥也终于听到了她对昨天外出的评价。

  “我吓了一跳。”

  “什么?”

  “我和陈谧是一个小区的呀!昨天顺路回去时才发现的!”

  “……是么……”

  “不过好象他是自己搬出来住的。好爽啊。”

  “搬出来的?

  “嗯,你没谢莛芮问他什么时候搬回去么。”

  “没有啊……”

  “但是陈谧是满复杂的。”

  “什么?”宁遥车笼头一偏,旁边的人骂了一句过来。她也不理,“什么复杂?”

  “19岁,只比我们大2岁啊。单亲家庭,父亲早前过逝了,跟着母亲改嫁到别人家去的。”

  “……从谢莛芮那里听来的?”她不像是大嘴巴的人啊。

  “她才没说那么多。只说是父亲过身。其余是那天我和他顺路回家时问的。”

  “……你这都问?”

  “你别瞎说,我才不会那么卤莽地去直接打听咧。不过他很简单地都说了,反而吓我一跳。”王子杨露出一脸痛心的神色,“看不出啊,挺好一男生,惨。”

  “你得了吧——”

  “那你呢?你和他一块坐船都没说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宁遥突然涨红了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王子杨明显察觉了,“一定出什么事了!”

  “你看好前面的路先啊——”一蹬车,把女孩甩在了身后。

  “告诉我!!”

  “什么也没有——”

  “瞎说!”后面传来了接近的声音。

  真的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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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6-07-26 13:17

男生转回头去,看着前方高高摆起的海盗船说:“想到一个词。”

  “什么?”

  “宁静致远。”

  “啊?”

  “你的名字。”幽幽地浅笑着,“就是这么想到的。”

  太文雅了。

  太文雅了点,但是……

  “嗯。”

  其实宁遥不知道在自己说出“你能记得么”这种诡异的句子后,发生的这些对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是整颗心就这么快速地从一个眩晕的温度降了下来,没有再惊慌失措的迹象。只有彻底的平和在周身循环。被水冲淡了的血,渐渐丧失了粘稠的特质。

  似乎这才是理想中需要的回答。

  而理想就是在含混不清中才给人以希望。

  像宇宙不需要确切数目的星星。才有在其中蒙混安生的温暖感那样。

  同王子杨周旋了一天,似乎越解释她越怀疑,认定了绝对有过什么。宁遥不知该怎么才能挽回,干脆扳起冷脸。一堂数学课,王子杨在前面扔了几个纸团过来,宁遥都不理不睬,侧着头看窗外。刚刚入秋,天干得半透明,蓝色均匀地朝远处消失。楼下有学生在跳长绳,一个胖胖的女孩连绊住几次。一次次来。

  1个、2个、3个、4个、5个、6个、7个、8个……

  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搁着了。怎么能见到?

  20、21。断了。再重来。

  自己真是太冲动了。

  1个、2个、3个、4个、5个……

  单亲家庭,么。

  6个、7个。又断了。再来。

  是不是该去问问谢莛芮。算了,她好象和王子杨更熟些。

  1个、2个、3个、4个、5个……

  结果却比宁遥预想中快上几十倍。

  又一个周日的下午,宁遥坐在数学老师对面咬笔头,正对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两点零四分。空气里还未曾开始泄露了晚餐的秘密。不饥肠辘辘。却有些犯困。客厅垂着旧窗帘,房间在两层书的逼近下更阴暗了一些。数学老师大概和自己一样有怕光的习性。

  一个根号,一条弧线,努力毁灭在鼻腔里的一个呵欠。时间变得像面条一样被疲倦拉长。长长地垂到深处的地方。

  于是这一刻打开房门的人让宁遥错觉地以为谁开了灯。

  右手侧突然亮起的一片橘黄色,鲜明得像灯光。

  四个人都吓一跳地扭头去看。

  宁遥定了定神才确定原来不是什么灯,只是日光充沛地直泻进来。木头暖黄。

  下一秒她看见陈谧从橘色里走进来。像从温柔中脱胎的具像。

  他冲数学老师说了句“张老师好”似乎就要离开,如果不是宁遥忍不住喊了声“啊”,也许就径直去往书房了。可终究把视线聚焦在宁遥脸上。如果除去当时非常不恰当的“他一定发现我是个数学差生了呀”的懊恼,宁遥还是在他的一丝诧异里看到了让自己塌实的地方。

  还记得自己。

  真的记得。

  “宁遥和陈谧认识?”老师挺好奇。

  “啊,有点认识。”想了想,“他也是老师的学生?”

  “哦,是我爱人的学生。”

  “这样啊。”好象很久以前听说过数学老师的妻子是大学老师,“好巧。”

  就算把话题结束。虽然心里多出的问号足够让面前的练习卷相形见拙。可怎么说,见到了。很快地就见到了。而且没有咖喱和土豆的味道。没有临到傍晚的浑浊空气。没有“背道而驰的爱”或“抑抑先仰的爱”。

  分针缓慢移动。两人还处在一个空间里。

  临到快结束的时候宁遥又有些紧张起来,自己又不可能厚着脸皮走进书房去打探,磨磨蹭蹭把橡皮和笔一件件放进背包里,突然听见那边关门的声音,有个模糊的男声说了句什么,赶忙和老师再见就朝外走。

  正坐在地上穿鞋的陈谧回头看看她,点了点头。

  宁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人下楼梯。

  一前一后。

  又像是之前。只是这回楼梯里有光。照在他身上,又反射进自己眼睛,信息传回大脑,留下他的模样。头发随着动作微颤,姿势良好,笔直而干净。两个一起补习的女生在后面拉住宁遥,指指前面的陈谧。

  “认识?”偷偷地问。

  “……嗯。”

  “以前却没见他来过啊。”

  “……嗯。”

  “不熟么?”

  “……嗯。”

  真的不熟,每次见到的都是之前不了解的样子。好比黄衣服,到白衣服,到这次的灰衣服。或者是从下往上看见的衣摆,到敞开的领子,再到这次的圆领衫。更关键的是从不苟颜笑,到怔忪的神色,到点头,像认识一个熟人那般点点。

  不是“不知道的那些。”

  只是“只知道这些。”

  但即便只知道这些,却已经因为走在身后几步,就说不出话。

  出了这个小区,走一段林阴路,宁遥不知道种的是什么树。总之入秋叶子还没掉。那两个女孩朝另一头走,宁遥便和她们摆摆手说再见。再回身,陈谧已经离开好几米远。忍不住小跑着跟上去,直到男生察觉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也往这边?”

  “嗯——”

  “坐几路?”

  “574。”

  “那是同一个站台。”

  “你坐?”

  “584。”

  “差了10。”宁遥开着玩笑。

  “有趣的想法。”男生的评价反让她有些害羞。自己像小学生吗?

  夜浓下来。郁结在一切物体四周。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

  从远处传来逐渐激烈的雨声。一直抵达自己的头顶。交叠波折。像树上流动着一条河。

  又动荡又飘渺的声音。

  宁遥感到陈谧的脚步明显一顿。

  “不是下雨。”

  “啊?”他转过身。

  “第一次我也以为是下雨。只是风的声音。”宁遥笑着,“虽然听着很像。”

  无形的雨点落在叶脉上,顺着大致的方向聚起水流,然后沿着枝和*,渐渐汇到一起。带着潮闷气味从东面往西面流,催动大片大片的树叶。

  好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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